第三輯 西來風雨——美國所藏秘檔解讀 陳立夫與國共談判

——讀陳立夫口述歷史之一

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研究所的韋慕庭(C. Martin Wilbur)教授是美國著名的研究中國近代史的權威,他和夏蓮蔭(Julie Lien-ying How)女士長期合作,從事口述歷史工作。現藏於哥大珍本和手稿圖書館的陳立夫口述歷史英文打字稿,就是他們長期勞動的結晶。它記載了大量陳立夫先生親見親歷的史實,是研究近代中國歷史的珍貴史料。這裡首先向讀者介紹並分析其中陳立夫與國共談判部分。

蔣介石在《蘇俄與中國》一書里說:「中日戰爭既已無法避免,國民政府乃一面著手對蘇交涉,一面亦著手中共問題的解決。我對於中共問題所持的方針,是中共武裝必先解除,而後對他的黨的問題才可以作為政治問題,以政治方法解決。民國二十三年底,五次圍剿初告成功,中央即指派陳立夫擔當這一政治任務。」夏蓮蔭女士對陳立夫的訪問是從核實這一段話的真實性開始的。

「自然,當一個領袖寫作回憶錄時,他會認為,說由他發端更好些。這是不是說發端來自別處?是的。我的哥哥陳果夫和我認為,如果我們必須和日本打仗——當時看來這是不可避免的,那我們就必須解決共產黨問題,和共產黨聯合。另一個問題是如何獲得蘇俄的幫助。兩個問題相互關聯。自然,除了我們之外,領袖還接受了別人的建議,決定是他作出的。

「當時,共產黨已經衝破了包圍,離開江西,剩下殘部。

「蔣先生的想法是:第一,如果共產黨投降,我們就可以集中力量處理日本問題。第二,如果他們採取和我們聯合的姿態,日本認識到我們的抵抗是真正全民的抵抗,在制訂侵略計畫時就會多一點顧慮,會小心點。這樣,戰爭的爆發就可能會推延。第三,共產黨和我們聯合這一事實會暗示日本,在蘇俄和中國之間正在秘密進行著某些事情;儘管當時兩國實際上並無這種聯繫。

「蔣先生將和中共、蘇俄談判這兩個任務委託給我。由於我是反共鬥爭的主要領導人,選擇我作為談判代表將突出地顯示我們的真誠,說明我們的政策已經改變。因此,我是完成這兩個任務的最合適的人選。」

蔣介石在《蘇俄與中國》一書里又說:「到了二十四年的秋季,陳立夫向我報告,周恩來在香港與我們駐香港負責人曾養甫,經由友人介紹見面,希望我政府指派代表與他們商談,而且他只要求從速停戰,一致抗日,並無其他條件。」在陳立夫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後,夏蓮蔭女士接著核實,陳立夫回答道:

「1935年秋,我派曾養甫去香港。我哥哥和我告訴他:如果共產黨表示希望談判和平,我們準備討論。但是,只能說是我們的意見,不能說是蔣先生的主張。我們準備走一著棋,容納共產黨。

「為什麼我們選擇曾養甫去香港?因為他的同學諶小岑在那裡。實際上,我們都是北洋大學的同學。諶是湖南人,積极參加五四運動,思想略為左傾,雖然不是共產黨,但很親共。他已經逐漸轉變。五四運動後,我們一起在《北洋季刊》工作,曾經是好朋友。他在香港做什麼?為報紙和雜誌寫文章。他有共產黨朋友。

「諶了解雙方都願意接觸,經過諶,周恩來和曾養甫獲得了見面的機會。共產黨在上海已經失敗,我們摧毀了他們的中央機關,他們發現難以繼續工作。周恩來抵達香港。他們可能接到莫斯科的命令,要求他們和我們合作。」

「曾養甫和周恩來討論得如何?」

「我不知道。」

「9月1日,周恩來是否給果夫先生和您寫過一封信,重申中共停止內戰,和政府一道抗日的願望?」夏蓮蔭女士繼續問。

「是的。曾養甫將信帶給了我們。在這封信里,中共表達了停止內戰,抵抗日本的願望。周恩來很聰明,他寫信給我們弟兄,可能是想,如果他去南京,接觸處於能保證他的安全這一位置的人是必要的。

「我有周這封信的手跡。我的秘書在台灣為我保存著原件。蔣先生在寫作《蘇俄與中國》之前,陶希聖需要這封信,我複印了一份給他。」

人的回憶有很大的局限性。陳立夫所說曾養甫和周恩來在香港會見一事,並非事實。當年6月,潘漢年受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委派,回國和國民黨談判,途經香港時,陳果夫曾派張沖前去會見,約定聯繫辦法。陳立夫所說曾養甫和周恩來在香港的會見,當系張沖和潘漢年在香港會見的誤記。

根據諶小岑回憶,1935年10月下旬,他在杭州浙贛鐵路理事會工作,曾養甫邀他到南京,囑以「打通共產黨關係」。同年12月17日,曾養甫任鐵道部政務次長,諶小岑被調到部里任勞工科長。其間,諶通過左恭和上海地下黨建立聯繫。上海地下黨派張子華以長江局代表身份到南京與曾養甫談判。1936年5月,陳立夫向諶小岑口授國共聯合抗戰四項辦法,其內容為:(一)歡迎共方武裝部隊參加對日抗戰;(二)共方武裝參加對日抗戰時,待遇同中央軍;(三)共方有何意見可向即將成立的民意機關提出;(四)共方可選擇一地區試驗其政治經濟理想。同月,周恩來在陝北聽取張子華的彙報後,於15日致函諶小岑。希望他繼續推動各方,「迅謀聯合」,「共促事成」。信中,周並表示,歡迎曾養甫、諶小岑到陝北商量大計。8月27日,張子華再到陝北,向中共中央彙報到南京聯絡的情況,帶來曾養甫邀請周恩來赴南京談判的信件及聯絡密碼。31日,周恩來致函曾養甫,聲稱「國難危急如此,非聯合不足以成大舉」。周邀請曾養甫、陳立夫到蘇區談判。9月1日,周恩來致函陳果夫、陳立夫,函稱:

分手十年,國難日亟。報載兩先生有聯俄之舉,雖屬道路傳聞,然已可窺見兩先生最近趨向。黃君從金陵來,知養甫先生所策劃者,正為賢者所主持。呼高應遠,想見京中今日之空氣,已非昔比。敝黨數年呼籲,得兩先生為之振導,使兩黨重趨合作,國難轉機,實在此一舉。

近者寇入益深,偽軍侵綏,已成事實,日本航空總站,且更設於定遠營,西北危亡迫在旦夕。乃國共兩軍猶存敵對,此不僅為吾民族之仇者所快,抑且自消國力,自速其亡。敝方於一方面軍到達西北後,已數作停戰要求。今二、四兩方面軍亦已北入陝甘,其目的全在會合抗日,蓋保西北即所以保中國。敝方現特致送貴黨中央公函,表示敝方一般方針及建立兩黨合作之希望與誠意,以冀救亡禦侮,得辟新徑。兩先生居貴黨中樞,與蔣先生又親切無間,尚望更進一言,立停軍事行動,實行聯俄聯共,一致抗日,則民族壁壘一新,日寇雖狡,漢奸雖毒,終必為統一戰線所擊破,此可敢斷言者。敝方為貫徹此主張,早已隨時準備與貴方負責代表作具體談判。現養甫先生函邀面敘,極所歡迎。但甚望兩先生能直接與會。如果夫先生公冗不克分身,務望立夫先生不辭勞瘁,以便雙方迅作負責之商談。想兩先生樂觀事成,必不以敝言為河漢。

臨穎神馳,佇待回教。

這就是陳立夫始終保存的信。它是國共關係史的重要文獻。如今,哥大所藏陳立夫檔案中保存著一份複印件,原件大概還收藏在陳立夫手中吧!

「收到上述信件後,是否很快就開始了和周恩來的會談?」夏蓮蔭女士問。

「是的。」陳立夫答。

「誰參加了談判?」

「張沖和中央調查統計局的代表徐恩曾。我們為周恩來的來到採取了安全措施。我想是張沖陪他旅行。」

「有別的共產黨人伴隨周恩來嗎?」

「沒有。」

「和周恩來見過幾次?」

「兩次。我們談了國際形勢,鼓勵他們和我們聯合,共同抵抗日本。周表達了對我們的誠意。我們沒有提出任何條件。實際上,我們剛剛建立聯繫,多少有點空談。您看,他們很焦急,我們沒有理由焦急。如果我們能在軍事上打敗他們,就不需要和他們談判。所以,我們將談判拖著,事情也拖著。」

人年紀大了,事情就可能記錯記亂。1936年,周恩來並未到過南京。後來的發展是:

9月22日,周恩來因為得不到國民黨方面的迴音,再致陳果夫、陳立夫弟兄一書,批評蔣介石「遷延不決,敵對之勢非但未變,且更加甚」,要求陳氏弟兄力促蔣介石停止內戰,早開談判。信中,周恩來表示,為推動事情速成,特派潘漢年任聯絡代表,赴南京詳申中共方面誠意,討論雙方負責代表會談的時間和地點。10月8日,張子華自廣州致電中共中央報告,曾養甫邀請周恩來飛廣州或香港談判。中共中央當即電復,提出國民黨必須不再做喪失領土主權的事,不再進攻紅軍。同月17日,潘漢年抵達上海。21日,中共中央致電張子華,要他轉告曾養甫、陳立夫,由潘漢年進行初步談判。11月9日,毛澤東、周恩來致電張子華,要他轉告曾、陳,在確保安全的條件下,周恩來赴廣州談判是可行的。11月10日,潘漢年和陳立夫在上海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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