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西來風雨——美國所藏秘檔解讀 張學良與胡漢民

——胡漢民晚年往來函電考釋之二

我在哈佛燕京學社閱讀胡漢民檔案時,特別注意收集有關張學良的資料,在這方面頗有收穫。

1932年12月19日胡漢民復張學良函云:

陳言同志來港,奉到手示,備悉種切。弟歷來主張,想經察及。比月以來,外侮日深。晏處覆巢,寧有完卵。所期兄以決死之精神,為民族求生路。桑榆之失,斷可收於東隅。至於內政意見及南中同志意,經與陳同志詳談,俱托歸報,希深察為幸。附贈拙著《革命理論與革命工作》一部,並乞檢收,順頌近祺。

陳言,張學良秘書。所稱張學良「手示」,未見。1932年9月,偽滿洲國總理鄭孝胥與日本駐偽滿大使武藤信義簽訂《日滿協議書》,日本外務省宣布承認「滿洲國」。10月,國聯調查團提出國聯共管東三省的主張。11月,日本侵略軍大肆進攻東北抗日救國軍馬占山、蘇炳文等部。胡函所稱「外侮日深」,當指上述史事。對於張學良在「九一八事變」時放棄東三省,胡漢民是極不滿意的,曾在詩中尖銳抨擊:「去年寇來襲,帶甲一宵靡。奇辱古無聞,喪地從此始。」但他仍希望張學良能奮然振作,堅決抗擊日本侵略,以實際行動改正錯誤,重寫自己的歷史。函中所云「以決死之精神,為民族求生路」,「桑榆之失,斷可收之東隅」云云,均是這一意思。

日軍在侵佔東三省後,即積極準備侵略熱河。1933年1月3日,日軍佔領山海關及臨榆縣城,華北門戶洞開。2月4日,胡漢民派陳中孚北上,攜函面見張學良,函云:

自榆關陷落,即得陳言同志來電,謂兄已決心抵抗。顧荏苒經月,未見有實際之表觀。弟謂日之於中國,其侵略方式為蠶食而非鯨吞,故經一度之攻城略地,即出之以延宕和緩之手段,巧為解脫。當局受其愚蒙,國聯被其欺騙,而日人之計乃大售。苟不能窺破此點,積極抵抗,並進而收復失地,則日人本此政策進行,華北終必淪亡,中國且為日有。兄前以不抵抗而喪失東北,茲又以不抵抗而喪失榆關,長此以往,國將不國。雖示負最終之責任者當別有人在,顧兄身當其任,究何以自解於國人?縱不為個人計,獨下為數萬萬人民之身家性命計耶?西南持抗日、剿共之旨,戮力經年,限於地域,效命無所,然所以期望於兄者,至極殷厚。切盼毅然決然,先求華北將領步調之一致,振奮一心,與日抗戰,使中國不致自此而亡,則綿薄所及,必當力為應援也。茲以陳中孚同志北上之便,順致拳拳,尚希審察而篤行之。

當時,胡漢民一面成立包括廣東、廣西、福建三省在內的國防委員會,準備抽調部隊北上抗日,一面積極推動華北將領成立類似的軍事組織。張學良坐鎮北平,掌握著原東北軍的大量兵馬,自然是一支舉足輕重的力量。函中,胡漢民剖析了日本侵華的特點,情詞懇切地要求張學良拋棄不抵抗主義,「先求華北將領步調之一致」,團結抗日。胡漢民表示,西南方面自當「力為應援」。

同月25日陳中孚南歸,張學良復函胡漢民云:

違教馳企。適陳君仲孚蒞平,藉聆宏旨。承於近日抗日之舉,關注至殷,兼示力賜贊助,高懷至誼,佩感極深。良以不才,遭值多難,只思少裨艱局,庸敢計及一身。禦侮決心,誓當不二。所有一切情形,統挽仲孚兄代為罄陳,尚祈時錫明教,於精神、物質兩方面,並予惠賜鼎助,俾得循率,兼利進行。引睇崇標,曷勝盼荷!

山海關失陷後,張學良曾在記者招待會上表示「各國之和平運動今已無效,我們為爭取民族的生存,只有拿我們的血肉、我們的性命來維持和平,來保障中國,再無別法了」。2月18日,張學良又在承德與張作相等27名將領聯名通電,電稱:「時至今日,我忍無可忍,惟有武力自衛,捨身奮鬥,以為救亡圖存之計。」當時,張學良受到全國各界抗日情緒高漲的感染,確有奮力反擊日本侵略的打算,復胡漢民函就是在這一心情之下寫的。

大概在這以後,張學良又派何世禮到香港與胡漢民洽商,胡漢民復函云:

日前何世禮兄來港,獲誦手書,並聆縷述近旨,至以為慰。目前要務,首在對日抗戰,國際形勢轉佳,日寇之侵略亦必加甚。惟能對日抗戰,庶能運用此國際現勢,進求獨立。今舉國人民咸屬望於兄,能振衰起靡,御盛張之寇,保障華北,收復失地,幸兄勿以大言忽之。自救報國,端在此舉,盼有以慰國人之望。何世禮兄北返,即囑代白近意,即希詳察。

何世禮,廣東寶安人,畢業於英國皇家軍事學院,曾在東北軍內任營長、團長等職。此函僅知為1933年作,未署月日,中云:「國際形勢轉佳。」按,這年2月24日,國聯大會以42票贊成,通過《國際聯盟特別大會關於中日爭議報告書》,聲明不能承認「九一八」以後日本在中國東北的軍事行動為自衛手段,不能認為偽滿洲國是「自動及真實之獨立運動」,僅日本1票反對。據此,知此函當作於當年2月末或3月初,當時日軍正分三路大舉進犯熱河,因此,胡漢民在信中再次鼓勵張學良抗擊日本侵略,「保障華北,收復失地」。

這一次,張學良確實有所行動。他成立了兩個集團軍,自兼第一集團軍總司令,以張作相為第二集團軍總司令,分兵守衛長城及熱河。然而,熱河省主席湯玉麟根本無心抗戰,於3月3日撤出承德,日軍僅用13天時間就佔領熱河全省。3月9日,蔣介石召張學良在保定會晤。11日,張學良通電下野,並於次日飛抵上海,準備出洋。同月25日,胡漢民派何世楨(思毅)持函趕到上海,勸阻張學良出洋,函云:

自熱河淪陷,吾兄去職,華北局面,日趨混沌。兄典軍東北,久歷歲時。今為人所乘,有懷莫白。聞將有遠適異國之志,弟以為個人權力為輕,黨國安危為重,恝然遠行,似非其時;即不得已而行,亦須力策善後,挽回危局。是非所在,天下不乏同情,此間同人正具決心為兄後盾也。茲遣何思毅同志趨陳近意,至盼延洽。

張學良通電下野的第二天,南京國民政府即宣布准免張學良各職,以軍政部長何應欽兼代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委員長職權,取得了東北軍的控制權,所以胡漢民信中說:「兄典軍東北,久歷歲時。今為人所乘,有懷莫白。」

張學良的出洋實際上是蔣介石的要求。保定會晤時,張學良曾向宋子文表示,願意率領東北軍收復承德,但宋卻轉達蔣介石的意旨,要他辭職出洋。4月8日,張學良復函胡漢民云:

何思毅同志攜示琅翰,捧誦一一,辰維勛履綏和,式符私頌。良乍息薪勞,閉門自訟,乃蒙遠垂記注,勖以方來,高誼殷隆,曷勝感奮!撫時多艱,恥痛毋忘,苟圖少補涓塵,敢委匹夫之責!引詹榘范,彌切心馳,尚祈時錫教言,俾其待罪之身,多叨宏益。

在這封信里,張學良只表示了他不敢忘記恥痛,不敢拋棄個人責任,但關於是否出洋問題,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真是「有懷莫白」,不便也不能說什麼。

張學良於4月11日出國,先後遊歷意、德、丹麥等國。1933年11月,福建事變發生,同時又因蔣介石函召,張學良決定歸國。動身之前,他電派陳言赴港,向胡漢民致意。12月23日,胡漢民派劉顯丞持函赴歐洲迎接。函云:

聞兄東歸,至為欣慰。顯丞兄前來相迓,並將國內政情有所陳述,藉備參證,因囑奉候興居。弟意種種,兄可並詢之,能得其詳也。

1934年1月6日,張學良到港,登岸訪問胡漢民。8日,張學良抵達上海。12日,陳言北返,邀劉顯丞同行,胡漢民托二人帶了一封信給張學良,中云:

在港晤敘,甚慰,北行後起居佳勝為頌。報載寧閩之戰,據此間確訊,不如寧方宣傳之甚。兩粵以閩有輔車之勢,雖閩中措施悖謬,而濟困扶危,於義不能坐視,故於保存十九路軍全力並辦理善後各事,經在積極布置中。至對大局主張,亦不以環境之轉變而有所移易也。國事至此,有救亡之責者,不當狃於目前之小利,惟宜澈底做去,則中國庶有可為,想存亡絕續之間,先生必能熟之。

胡漢民本來企望以廣東、廣西、福建三省的聯盟為基礎,聯合北方馮玉祥等部的力量,共同以軍事行動推翻以蔣介石為代表的南京政府,但福建一系列政策超出了胡漢民所能允許的範圍,因此,胡漢民在信中指斥「閩中措施悖謬」,但他又告訴張學良,正在努力保存十九路軍實力。當時,南京政府已下令「討伐」,福建人民政府處於劣勢,但胡漢民仍力圖掀起反蔣高潮,函中所稱「不以環境之轉變而有所移易」,正是含蓄地告訴張學良,他的反蔣之志不變。至於「有救亡之責者,不當狃於目前之小利,惟宜澈底做去」云云,則是對張學良的勸告,希望他和自己共同反蔣,不要被蔣介石拉攏。

劉顯丞到滬後,與張學良密談,達成初步協議,旋即回港向胡漢民報告。同月,胡漢民致「松兄」函云:

劉顯丞自滬歸,言閻、韓各派其兄弟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