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西來風雨——美國所藏秘檔解讀 張發奎談南昌起義

——讀張發奎口述歷史之一

近年來,關於南昌起義的資料已發表不少,研究也相當深入,但是,國民黨方面的資料卻很少見到。因此,張發奎的有關回憶值得注意。

在何廉與韋慕庭(C. Martin Wilbur)教授主持下,美國哥倫比亞東亞研究所於1958年開始一項中國口述歷史計畫,先後訪問了十餘位在現代中國歷史上起過重要作用的名人,請他們口述生平,哥大方面加以記錄、整理。

對張發奎的訪問是由夏蓮蔭(Julie Lien-ying How)女士進行的。夏女士閱讀了大量資料,進行了深入研究,在此基礎上,到香港訪問張發奎四百餘次。然後,將記錄整理為英文稿,定名為The Reminisces of g Fa-k''uei(《張發奎回憶》)。全稿共21章,1033頁。現藏於哥倫比亞大學珍本和手稿圖書館。承韋慕庭教授盛意,特意贈送了我一套該稿的全部縮微膠片。

下面是夏蓮蔭和張發奎的問答摘要。

1927年6月,武漢國民黨中央將唐生智的第四方面軍擴充為第四集團軍,下轄第一、第二兩個方面軍。張發奎任第二方面軍總指揮,下轄第四、第十一、暫編第二十軍,黃琪翔、朱暉日、賀龍分別擔任軍長。7月中旬,武漢政府決定東征,直取南京。夏蓮蔭和張發奎的談話是從東征開始的。

「進軍南京您是否有信心?」夏蓮蔭問。

「很有信心。我相信,唐生智和我能夠奪取南京,趕走蔣先生。站在我們一邊的有第二、第三和第六軍。我們所需要對付的只有第一軍。第七軍的態度我們拿不準。」張發奎答。

「計畫如何進攻南京?」

「計畫派遣第四軍第二十一師富雙英部沿長江南岸前進。我的主力將自南昌分兩路東下。一路經上饒、江山、杭州,進攻上海或南京,一路經皖南進攻南京。」

「我的部隊自河南返回武漢後,只停留了幾天,就開赴九江。葉挺的第二十四師是先遣隊。我命令自己的部隊集中於南潯線。朱培德的部隊已向東開拔,留在南昌的只有很小的一支部隊。朱德是軍官教育團團長,並且是南昌公安局局長。

「葉劍英在九江擔任第四軍參謀長。他是第四軍軍長黃琪翔的梅縣老鄉推薦給我的。我以前見過他,但不很了解。」

「您了解他是共產黨員嗎?」

「不了解。」

「1927年6月15日,武漢國民黨中央決定召開全會,討論共產黨問題,同時,鎮壓所有言行違背國民黨原則的人。稍後,汪精衛召集高級軍政領導人會議,通知我們,中央已經採取和南京清黨很不相同的分共政策。這意味著共產黨員從國民黨中和平地退出,不必逮捕並殺害他們。他要求軍隊領導人馬上回部隊,作好準備。我們要求共產黨員自願地退出,給他們錢,讓他們離開。如果他們不希望離開,可以留在武漢,但不能在政治和軍事機關工作。」

「您對分共政策有何意見?」

「我認為,革命完成以前,革命力量不應分裂。但是,如果汪精衛要分共,我支持他,因為他對這一問題比我有更清楚的了解。我以前已經說過,軍人被告知,服從是他的天職。這可能很危險。年輕的軍人易於被引入歧途。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認真地考慮,哪種政策是正確的。因為汪精衛認為這是正確的,我也就這樣想。在寧漢分裂中我絕對支持他的立場。我對於軍事的興趣遠高於政治。」

「關於蘇聯顧問,汪精衛是否說過什麼?」

「沒有。關於蘇聯顧問,汪精衛在那次會上沒有說什麼。」

「在那個時候,您對於蘇聯顧問有什麼感覺?」

「我沒有感覺到他們在密謀策劃反對我們。」

「鄧演達和鐵羅尼來看我。這兩位關係密切。鄧演達說:汪精衛的政治生命已經完結。您不應該聽他的。唐生智政治上也死了。您應該帶領第四、第十一、第二十軍回到後方廣東,重建革命基地,一切從頭做起。現在回想起來,我認為,鄧的最初目的是想在共產黨人和我之間建立合作關係,組成一支反汪、反蔣力量,但他不是共產黨員。

「我反駁說:汪精衛的政治生命還沒有終結,他只是有點病,只要他還有一口氣,我們就要請醫生救他。這說明,我那時仍然左傾。我說:我們仍然可以和汪精衛談談。我想和汪精衛談什麼呢?沒有什麼特別的。我的觀點是我們必須支持他。」

「鐵羅尼說什麼?」

「他同意鄧演達的意見。

「鄧演達和我是同學,後來又在鄧鏗的第一師里同事。長時期來,我們的聯繫從未中斷。共產黨人知道,我們關係牢固。我猜想,他們希望鄧能以個人關係打動我。我們分歧的關鍵之點是汪精衛。

「鄧演達認識到不能說服我,很快去了鄭州。馮玉祥對鄧說:鮑羅廷和其他俄國人回蘇聯時經過他的司令部,他答應保護他們。許多共產黨人穿過他的領區。我很奇怪,他為何巴結共產黨人?」

「有沒有其他人和您說過類似鄧演達的話?」

「鄧演達是唯一對我說過汪精衛的政治生命已經完結的人。郭沫若,特別是高語罕,害怕我扣押他們,不會有勇氣走得這麼遠。他們都知道,我是汪精衛的堅定的支持者。他們說:由於下級共產黨員的幼稚病,湖南農民運動已經走到極端,共產黨中央不贊成這種情況。他們向我保證,一切都可以補救過來。

「我想,譚平山、徐謙、何香凝和我談過,維護所謂『三大政策』的問題。許多人都維護這些政策。」

1927年8月6日,有一個叫林昌熾的人,上書武漢國民黨中央,指責共產黨把持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其中談到汪精衛分共後,「(軍校)一班C. P. 分子,則因受其團體之指揮,經由惲代英等向張總指揮再三交涉,收編為第四集團軍第二方面軍軍官團」 。夏蓮蔭女士研究了這份資料後,問張發奎有無其事。

「有。我願意接受這批幹部。那些留在武漢的學員進了軍官團。組成軍官團,隸屬於第二方面軍是中央當局的命令。楊樹松被任命為團長。他是東北人,畢業於保定軍官學校,是鄧演達的追隨者。」

「有多少人組成了軍官團?」

「一千多。」

「在第二方面軍的下級幹部和士兵中有許多共產黨員嗎?」夏蓮蔭問。

「我不相信士兵中有許多共產黨員,因為在那時,大多數共產黨員是知識分子。下級幹部中有共產黨員,但我不知道有多少。第二十五師周士第的七十三團的大多數官長是共產黨員,葉挺將這個團交給了他。有少數共產黨員在別的單位。在任何情況下,我不同意將共產黨員當做敵人。我不反對共產黨員個人。」

「您支持分共政策嗎?」

「那是一項來自高層的命令。」

「除了周士第,您是否知道別的共產黨員團長?」

「我不知道。我知道一個師長葉挺是共產黨員。但是,我們彼此間極好。我想,我可以將他爭取過來。最壞,我想他可以離開我的軍隊。

「張雲逸是第四軍第二十五師李漢魂的參謀長,但我不知道他是共產黨員。」

「我感到,我很好地控制著部隊。第四軍是我一手發展起來的。它由黃琪翔指揮,和我指揮沒有兩樣。雖然第十一軍原來是陳銘樞的,但它由第四軍的朱暉日指揮,許多第四軍的人在第十一軍中工作。

「但是,我對賀龍沒有把握,因為他有自己的部隊。不過,我對他很好,他也知道這一點。我為什麼對他不錯,因為我是真誠而直率的。我知道他不是共產黨員。」

1927年8月5日,汪精衛在武漢國民黨中央曾報告說:「從武漢決定製裁共產黨以後,武漢的共產黨徒全到四軍、十一軍、二十軍去了。張總指揮因為中央擴大會議決定並命令保護共產黨的生命安全,也無法駁而不要。及至他們到四軍、十一軍、二十軍工作,張總指揮又以為他們是幫助國民革命,所以優容他們。」

關於這一段話,夏蓮蔭詢問道:

「在那個時候,是否許多共產黨員參加了第二方面軍?您歡迎他們是否由於相信他們有助於國民革命?」

張發奎承認這是事實,他解釋道:

「共產黨人擔心重複『四·一二』政變,害怕唐生智會殺害他們。那段時候,唐生智殺死了一個旅長。我多次說過,我不會殺害共產黨員。部分高級共產黨員跑到九江,那裡是第二方面軍司令部所在。」

南昌起義失敗後,張國燾於1927年11月8日給中共中央臨時政治局並擴大會議寫過一封信,其中談到:「當武漢唐生智汪精衛政府日見反動時,彼時我黨與張發奎關係尚好,事實上我們曾將農民的槍支送給他,並答應他給他種種的幫助。」張國燾此信發表於中共機要刊物《中央通訊》第13期上,夏蓮蔭研讀了張國燾的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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