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隔海煙雲——台灣所藏秘檔解讀 一項南北聯合,打倒蔣介石計畫的夭折

——台灣所藏閻錫山檔案一瞥

閻錫山生前不僅注意保存自己的檔案,而且還專門設立機構,截收民國時期的各方電報,因此,台北「國史館」所存閻錫山檔案內容極為豐富,可以說是研究民國史的一座尚待開發的礦藏。

我訪問台灣期間,曾瀏覽過閻錫山檔案的部分內容,茲就30年代一項南北聯合,打倒蔣介石計畫的提出和夭折,略窺該項檔案的價值。

30年代初期,天津是華北的政治重地,各派都派有代表常駐。閻錫山在天津也設有聯絡處,其負責人為傅覺民,任務是與各方聯繫,收集情報,收轉各方文電。當時,各方打給閻錫山的電報常常是先打給傅覺民,再由傅打給山西清鄉督辦楊愛源,由楊加以處理。本文所述,即為此類電報。

1933年3月,日軍侵佔熱河,進攻長城各口。5月31日,中日雙方在塘沽簽訂停戰協定,南京國民政府讓出察哈爾北部與河北東部大片國土,並在事實上承認了日本對於東三省和熱河的佔領。其後,日本帝國主義即在冀東建立偽組織,蓄謀進一步擴大侵略,建立所謂華北政府。

《塘沽協定》加深了華北危機,也加深了國民黨內部的派系糾紛。以胡漢民為首的國民黨西南執行部和西南政務委員會(簡稱西南派)企圖利用這一時機,加緊反蔣活動,計畫出兵北上。6月4日,傅覺民致電楊愛源,彙報西南情況云:「塘沽簽字喪權太甚,西南倒蔣,更為積極。惟對出兵事,須另定辦法。」

在日軍侵略熱河時,廣東、廣西、福建三省曾組織西南聯軍,以十九路軍抗日名將蔡廷鍇為總指揮,出師援熱,但因蔣介石阻止,師至湖南郴州而返。本電所言出兵,指當時西南方面正在醞釀的新的倒蔣軍事行動。

在30年代初期的反蔣派系中,最具實行精神的是馮玉祥。《塘沽協定》簽字前幾天,馮玉祥即在胡漢民等人的支持下,組織察哈爾民眾抗日同盟軍,奮起救國。第二天,西南派即通電支持,表示願為後盾。《塘沽協定》簽字後,李宗仁、陳銘樞、蔣光鼐等於6月7日在廣州會議,就反蔣抗日問題達成初步意見。10日,胡漢民、鄒魯致電閻錫山,要求閻公開表態支持馮玉祥,並就近予以實際援助。電稱:

煥公崛起,請公就近援應,並號召各方,與之一致,無使受各個擊破,是所切禱!閩、桂、粵諸處,人已齊集廣州,商討蔣計畫。乞示我周行,無任遠盼。

西南派是一個複雜的派系,在反蔣抗日上雖然有共同語言,但其內部仍然矛盾重重。傅覺民將此電轉報山西的同時,特別說明:胡漢民等西南元老派、在野的李濟深、陳銘樞與廣東陳濟棠之間,「主張仍不能完全一致,故一時仍不易有開展作法」。閻錫山有鑒於此,決定暫時觀望。

蔣介石和地方實力派之間本來就存在著種種矛盾。日本帝國主義對華北的侵略不僅加深了中華民族的危機,而且嚴重威脅著華北以至華東地區部分實力派的利益。為了自保,不少派系都有投入抗日反蔣潮流的動向,5月下旬,華北各實力派代表在天津會商,山東韓復榘的代表表示,將通電「數蔣誤國之罪」,並與西南方面保持一致。其辦法是:由閻錫山領銜;如閻有顧慮,則請楊愛源及山西將領參加聯署;如楊愛源亦不便參加,則請山西方面「儘力援助」 。電發,山西方面沒有反應。

閻錫山統治山西多年,既工於權術,又老於世道。他雖然和蔣介石有矛盾,但中原大戰時他已經有過反蔣失敗的經驗,要他再一次挑頭反蔣,「號召各方」,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馮玉祥察哈爾舉事之後,南北各派反蔣力量都曾計畫有所行動。南方,胡漢民等準備組織與南京相對立的政府,成立西南聯軍,北出長江;北方,梁冠英等推中原大戰時的前敵總指揮鹿鍾麟為首,準備出兵武漢,與胡漢民等會師。7月6日,傅覺民電楊愛源報告稱:(一)西南出兵刻下積極進行,俟將來到達相當地方時,「剿共」、倒蔣即雙管齊下。(二)馮玉祥就職多日,大家認清已無良好辦法,但甚望他能支持下去,以待時局之變化。(三)梁冠英、張印相、上官雲相等均有代表往返相商,俟西南出兵到湘,即擁戴鹿瑞伯(鍾麟)進佔武漢。傅覺民並稱,李宗仁、白崇禧已派前同李宗仁夫人來過山西的瞿雨農來津,共商進行。傅電顯示,一個南北同時出兵,會師長江,共同推翻南京國民政府的計畫正在醞釀中。

西南方面雖然積極準備成立政府,出兵北上,但是,並未能實行。其原因,7月10日前後,西南方面曾致電傅覺民說明:「此間討蔣,本已一致,只因軍事、財政略有困難,故軍事當局稍有躊躇,現已積極促開新局。」11日,再致一電,較前電說得更為具體,略云:

此間剿共,因相持千餘里,未能一時將軍隊抽回,加以金銀價本年起落太鉅,金融發生恐慌,遂致未能即時成立政府,宣布討蔣。倘今後剿共仍成相持之局,將來即由閩、桂出師,湘、浙原定計畫決不變更,請促各方一致奮起。千夫所指之蔣,決無不倒之理也。

當時,陳濟棠周旋於兩種政治力量之間,既支持胡漢民等反蔣,又接受蔣介石的「剿共」指令。當年6月1日,陳通電就任「剿匪」軍南路總司令,布置對中國工農紅軍作戰。本電所稱因「剿共」,「未能一時將軍隊抽回」,以及所謂「金融發生恐慌」,均指陳濟棠。看來,陳濟棠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因此,胡漢民等不得不將希望轉寄於福建、廣西方面。「湘、浙原定計畫」云云,當指由廣西、福建分別出兵進軍湖南和浙江。

然而,世事正如浮雲蒼狗,在接連給華北方面發過兩通令人沮喪的電報後,胡漢民等卻突然派人到天津,給華北實力派們送來了一連串令人振奮的好消息。據稱:陳濟棠的態度堅定了,與陳銘樞、李濟深、李宗仁的緩急之爭也由於胡漢民的調停解決了。不僅如此,陳濟棠還派人到香港表示,歡迎胡漢民入粵,組織政府。7月21日,傅覺民致電楊愛源云:

關於倒蔣抗日,伯南(陳濟棠)與真如(陳銘樞)、任潮(李濟深)、德鄰(李宗仁)素來主張緩急不同,因胡漢民之從中調處,近已完全一致。伯南昨已派林翼中來港,謁漢民表示決心,歡迎漢民入粵,主持大計。胡漢民等主張於最近期間組織政府,陳濟棠表示唯命是聽。據來人言,西南政府不久即可組織,胡漢民不久即可入粵主持一切。

消息既然如此之好,韓復榘便首先積極起來,他表示:「只要西南方面有具體辦法,彼可起而響應。」

其後,胡漢民、李宗仁等一再給傅覺民來電,聲稱「正積極籌備」 。7月26日,胡漢民、蕭佛成、鄧澤如、鄒魯聯名致電楊愛源稱:「此間一切籌備已妥,日內即可發表。」胡等並稱,已致電閻錫山:「請其領導北方同胞,一致動作。」在天津的各地實力派代表也紛紛表示擁戴閻錫山。8月4日,傅覺民電閻錫山稱:「在津諸同人對我公之為人均深讚佩,除逕電我公外,並祝代為達意。」

然而,華北的反蔣分子並沒有高興多久。過了幾天,西南方面又來電稱:「大計已定,不日發動,但因陳濟棠一人關係,至今仍不能有所表現。」

原來,問題還是出在陳濟棠身上。

30年代初期,陳濟棠游移於反蔣與擁蔣之間,一方面,他挾胡漢民以自重,對蔣保持半獨立狀態,另一方面,他又不願真正擁胡,以免胡等威脅他的地位。對此,後來李宗仁分析說:「陳濟棠盤據廣東,儼然是嶺南之主。如在廣東組織政府,則黨中元老以及陳(銘樞)、蔣(光鼐)、蔡(廷鍇)等人將接踵而至,這樣則抗日反蔣未成,而陳濟棠先已失去其在廣東惟我獨尊的局面。」

李宗仁的這一分析,是符合事實的。

西南方面既不能出兵北上,華北和各地的反蔣實力派自然不敢輕動。作為地方實力派,其中除部分人確實具有愛國思想,如馮玉祥外,其他不少人並無固定的政治主張,而是以割據和自保作為最高利益。為了自保,反蔣可,擁蔣亦可,抗日可,親日亦可,完全視形勢和條件是否於己有利而定。8月5日,馮玉祥因勢單力孤,被迫交出察哈爾省大權,回泰山隱居,華北的抗日反蔣潮流暫時沉寂。

反蔣抗日乎?團結禦侮乎?

為了使華北實力派不致過於失望,9月下旬,唐紹儀、蕭佛成、鄧澤如、陳濟棠、李宗仁、鄒魯以西南政務委員會名義聯名致電北方將領,堅持必須討蔣才能抗日。電稱:

今日國勢阽危已極,始為日本暴力所侵凌,繼為蔣日密謀勾結所危害,亂亡之禍,不可終日,故必討蔣始足以抗日,始足以救亡,已為舉國所公認,或有以國難方殷,宜協力禦侮,而不宜自起糾紛者,此其自誤誤國,特為南京政府精誠團結,共赴國難之口號所蒙蔽,蔣氏反而利用國難,排除異己,賣國家以求獨裁,自難再事容忍。

從本電看,當時國民黨內部也存在著兩種意見,一種是「討蔣始足以抗日」,一種是「協力禦侮」。胡漢民等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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