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冥想之歌

梁慧玲

梁慧玲:生於崑曲之鄉崑山,業餘從事兒童文學寫作,在《兒童文學》、《讀友》、《中國校園文學》等發表過數十萬字的童話、小說。2010年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作品多次入選年度童話選、年度兒童文學精選。

早餐時,我邊啜飲著蔬果汁,邊隨意瀏覽著當天的報紙,文化版頭條的標題映入了眼帘:

冥想的眼睛 盲女孩的童畫世界

看著那個女孩的照片和繪畫作品,我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

音樂響起,空靈飄渺,一塵不染。據說都是來自一個叫做香草巫幻山莊自然保護區的音符,每一聲蟲鳴、鳥叫、流水、微風,都是音效師深入森林、山谷,精心記錄收藏的大自然的母音。純凈優美,月光般輕柔皎潔,是我最常用的背景音樂。

我盤腿而坐,以親切舒緩的語調引導著大家:

現在,我們來到了一個鬱鬱蔥蔥的山谷中,空氣中充滿了樹木生長的聲音和香氣,大自然中的精靈們自由自在地來來往往。

我們躺在一片綠色的草地上,軟綿綿的,好聞的青草味道里雜揉著陽光的氣息。潺潺的小溪從身邊緩緩流過,對岸,不知名的野花爭相開放,五彩繽紛。

不遠處,是一個美麗的藍色湖泊……

我的引導詞戛然而止。因為,我又看到了那個少女——是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一臉陶醉地閉著眼睛,站在我冥想中的藍色的湖邊,彷彿正輕嗅著青草、野花、陽光的氣息……她是那樣沉靜,靜得我都不敢呼氣。忽然,彷彿聽到什麼動聽的聲音,她眉頭一松,嘴角一彎,甜甜地笑了。

這是我第二次在黃昏時分的瑜珈冥想課程中看到她了,心裡很是納罕:她到底是誰呢,為什麼總出現在我的冥想中?

晚上坐地鐵回到居住的頂層小樓,先去閣樓看那一棚心愛的鴿子。

作為一名瑜珈冥想師,我最初就是向它們娓娓練習講述的。長期以來,它們在我冥想言辭營造的清朗空靈的氛圍中浸潤成長。

每天晚上我都是在鴿群期待的目光下,上好最後一堂瑜珈課的。

和在瑜珈館不同的是,每次我引導鴿群進入冥想的內容從不雷同。

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媽媽,在哄寶寶入睡前,隨意又精心地編述著生動有趣的故事。

鴿子們或站或卧,沉靜愉悅地進入了冥想狀態,我的胸臆漲滿了幸福和成就感。忽地心念一動——我向最親愛最信賴的鴿子們細細描述起下午冥想中出現的那個神秘少女。

關於我的冥想之鴿,我還想告訴你它們的特異之處。

一年前的某天晚上,我回家時發現陽台上有幾枝鵝黃色的很是眼熟的水仙花,這個時節水仙花可不多見哦!

啊,想起來了,這不是昨晚給鴿群冥想引導時,自己想像中的水仙嗎?

我驚訝得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難道自己精心馴養的鴿子,竟能從我們共同的冥想中,帶回想像的東西嗎?

而且我們想像的東西還這麼一致!

或許只是偶然的巧合吧?我不能相信竟有這樣的事情。要是說出去,誰都會以為我走火入魔了!

不過當天晚上,我還是試著動情地向鴿群想像描述了某處山谷中的紅色漿果。

翌日回家,看到陽台上那一小捧紅艷艷的漿果,我無比驚喜地確信了鴿群的特異能力。

後來慢慢發現,不是所有冥想中的東西都會在陽台上出現。似乎是,只有我傾情描述,在冥想中栩栩如生、觸手可及的那些,鴿群才能帶回。

可是,它們究竟是從哪裡找到這些東西的呢?

如果說鳥類是根據地磁路標作為自己的導航系統,那麼,我的鴿群是根據什麼,以怎樣的路線在冥想的世界裡飛行的呢?

也許鴿群的冥想境界早超過了我,已經可以真正抵達想像之境,並帶回那裡的花朵與漿果?

我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所有的鴿子。

墨點兒是我感覺最具靈氣的冥想之鴿。它雪白的羽毛里夾雜著黑色斑點,眼志所散發出來的光彩特別澄澈,有著明亮的彩強,立體而有層次,如同一泓深沉的湖泊般美麗。

和你注視的時候,它就像善解人意的老朋友,一直能看到你的心底去。

墨點兒走過來了,啄食著我掌心的玉米粒兒,還用喙蹭我的手,喉嚨里不住地咕噥著什麼。

我痒痒地笑起來,親昵地摩挲它的小腦袋瓜。

每逢休息日,我都會在陽台上守候鴿群回來。

看到它們的身影破雲而出的瞬間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映著橙紅的霞光,我的鴿群變化著隊形從天際斑斕凱旋。

時不時地,它們會帶給我意想不到的驚喜。

如果說鴿子銜回冥想中的東西我還可以理解,但那個神秘少女我從未謀面也不曾刻意想像,為什麼會經常自動浮現出來呢?

幾天後,我又在冥想中遇見了女孩。她仍是閉著眼睛,恬靜地笑著,緩緩走向藍寶石般的湖面。注視著她的身影,我意識到了很有可能她是位盲人。

當晚回家時,墨點兒銜了一枚冰藍的發卡上前給我。

我一眼就認出了是那個神秘女孩的東西!

啊,鴿群真的找到她了!它們還一個勁地咕嚕咕嚕向我說著什麼,當然,我是一句也聽不懂的。

怎樣才能找到女孩呢?她又不像花朵或漿果,可以讓鴿群帶回來啊。

我忽然有個大膽的設想:女孩之所以出現在我的冥想中,是否因為她也在冥想呢?

如果她和我冥想的時間、內容、強度都比較一致,說不定空間上也很靠近,那麼,我們腦波的頻率就會接近至幾乎重合,如同收音機調對了頻率,就能清晰地接收到訊息一般,於是,我看到了女孩的大腦頻道和信息,同理,她應該也能看到我的……

雖然瑜珈館眾多學員的冥想內容和我一致,但一千個人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彼此冥想的畫面並不相同。

不過世上不是也真的有雖然毫無關聯、但極為相像的兩個人嗎?

嗯,很有可能。因為我們用的香草音樂CD及冥想詞,音像店裡都有售的。

唯一不能肯定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冥想的強度竟已和我勢均力敵?再一轉念,鴿子們不是早已經超過了我嗎?盲女孩那樣沉靜專註,可不能小看了她喲!

我又靈感一閃:冥想是用內心的眼睛去看想像中的風景。如果盲女孩也能看到我腦海的景象,那麼即使失明,她也能目睹優美的風景,不是嗎?

我願意把無數優美的風景放到她的冥想中去,就像在她的大腦屏幕上放映電影一樣,希望她真的能看見哦!

又在冥想時看到女孩了。這次,我小心翼翼地,繼續向她,同時也向所有的學員們,循循描繪起昨晚即興和鴿群講述的一個情景:

深藍的天幕上一彎金黃的圓月,靜謐的湖泊邊,一位白衣少女仰首星空,飄飛的裙裾下彷彿藏了一群淘氣的鴿子。她在傾聽沙沙的風聲,淙淙的流水,啾啾的鳥鳴,她感覺自己就是大自然的一棵小草,一粒石子,一滴清水……

看到女孩明顯愣住的神情,我知道自己成功了,她內心的眼睛一定看到了我冥想中那奇妙的畫面。

我延長了十分鐘的課程,非但不累,相反倍感喜悅和滿足。學員們也紛紛請求以後要這樣新穎別緻地引導冥想。

那以後我的確這樣做了,為了同時讓盲女孩也看到許多優美的情景。

講得最多的,還是我的鴿群。我一再描繪著它們在藍天白雲間俊俏的身姿,在冥想世界魅幻的飛行,還有,心愛的墨點兒那雙會說話的有著明亮彩強的眼睛。

幾乎每天下午,我們都會準時這樣默契地共同冥想。

但是,大約一個月後,我卻再也遇不到女孩了。

她生病了,還是遇到了什麼意外?可真惦記她啊!

這天晚上,我和鴿子們說起這事,它們聽完後咕嚕嚕、咕嚕嚕地議論開了。

忍不住揉揉墨點兒的腦袋,善解人意的它看著我,似乎讀懂了我的心思。

幾天後的晚上,我發現唯獨墨點兒沒有回來。

陽台上的花盆裡,那枚冰藍的發卡也不見了。

我心裡默默祝福著此刻最挂念的兩位好朋友,願他們一切都好!

早報上是這麼寫的:

誰也想不到,盲童萱萱內心竟蘊藏著那麼多唯美的畫面!每一幅畫里都有一隻神態各異、靈巧可愛的小鴿子,而且跟她總帶在身邊的那隻一模一樣,包括它雪白的羽毛里夾雜的那些黑色斑點,就像萱萱親眼看著素描下來的!

尤其令人吃驚的是畫中鴿子那雙富有靈氣會說話的眼睛,明亮生動,呼之欲出!

據家人介紹,萱萱兩三歲時就因病失明了,失明前父母除了帶她求醫問葯,就是在各地旅遊,為了讓幼小的她能看到並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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