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終於就要到家了」

接下來的一段路我們行進得非常順利,道路明顯已經被清理過了,不久,我們就走過了維特摩爾。這時,一位行進方向和我們一致的年輕女孩追上了我們,她看起來和艾薇的年齡相差不多,她非常客氣地詢問我們是否介意讓她和我們同行,因為路上一些行人看她的眼神讓她感到非常恐懼。我們非常清楚她所指的是什麼,當然,也非常樂意與她一起同行。

女孩子介紹自己是葛達小姐,跟艾薇一樣是來自德意志女青團照護之家的一名教師。這樣一來,她和艾薇就有很多可以談論的話題,對此我非常高興,有了她的陪伴,艾薇的注意力終於可以從此前所經歷過的悲慘遭遇中轉移出來。艾薇和葛達都非常牽掛她們班上的女孩子們,而且不知道她們是否都成功地逃出敵軍的魔爪,回到了自己的家園。葛達自己帶著班上的女孩子們趕往漢諾威,其中的一些女孩兒幸運地找到了她們的家人,而另一些,則被分派去了那些願意收留她們的家庭。葛達非常擔心她們,她並不想離開她們,但葛達也意識到,回到家中與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團聚也是她的責任。葛達的家在哈爾堡,是我們在進入漢堡之前會經過的一個城市,所以我們一致決定在到達哈爾堡之前,我們三個都要一直同行。

我們向葛達講述了我們的旅程,她看起來有些難以置信,連連稱讚我竟然可以連續走了這麼遠的路而沒有任何抱怨,對此我也感到無比的自豪。「我班上的那些女孩只需要走二十里路就行了!」葛達佩服地看著我,「即便是這樣,她們中已經有人因為受不了而大呼小叫了,而你還比她們小四歲呢!芭比,你真是個成熟而又勇敢的小女孩。」

與葛達一起同行,時間似乎也過得比較快,氣氛也變得輕鬆了許多。艾薇那雙穿了一路、原本也很結實的鞋子在鞋面上裂開了一道縫,可是我們找不到什麼東西可以把它綁起來,因為那些無賴漢搶走了我們所有的東西,甚至包括我們的手帕。幸好有葛達,她把自己的手帕給了艾薇,於是我們將它撕成了一條一條的布片,然後將兩三條接起來,像繃帶一樣把鞋子綁了起來。我們需要再次感謝主的恩賜,讓我們擁有如此溫暖而晴朗的天氣,如果不是這樣,艾薇的腳會因為下雨或是潮濕的地面而變得濕濕的。葛達和我看著艾薇的鞋子不禁被逗得大笑起來,她的那隻鞋子現在看起來像是因為受傷而綁上了繃帶,所以我老是拿這個和她開玩笑:「你的鞋子復元了嗎?它覺得好些了嗎?那些繃帶可以很快就拆掉了嗎?」

我們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到達了一個名叫史坦貝克的村莊,試圖在那裡找到一個可以過夜的地方。我們敲響了一間房子的門,裡面的婦人給我們端出了一大盤水煮萵苣和馬鈴薯,這對我們來說已經非常慷慨了,只是她並不能為我們提供住宿,甚至連到屋子裡去用餐也不行,她在屋子外面招待了我們,站在一旁看著我們分享食物,並確定之後她可以拿回她的餐盤和湯匙。我猜想,曾經路過她家的行人一定給她帶來過一些不愉快的經驗。

我們只得繼續趕路,很快地我們發現前方的農場里好像有一間小倉房。天色已經越來越黑了,艾薇和葛達決定我們潛入到那裡過夜,只要那裡沒有愛叫的狗,我們就可以安穩地睡到明天早上了。

這間倉房原來是個馬廄,裡面有幾隻馬匹,它們每一匹都有一個專屬的廄房,但其中的一間是空的,裡頭還鋪上了大量乾淨的乾草,我們就美美地躺了上去,唯一遺憾的是我們仍然飢腸轆轆。

「這些乾草我們可以吃一些嗎?馬兒們好像很喜歡吃。」我抬頭望著艾薇問道。

「不可以。」艾薇看起來馬上就要笑出來了,「這對你一點兒也不好。」

「可是乾草並沒有傷到馬兒們呀!」我有些抗議道。

「是這樣,沒錯。但你是個小女孩而不是一隻小馬。親愛的,我知道你的肚子很餓,但是試著不去想它。而且,明天我就可以到家了,那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們還剩下一些香腸可以吃,雖然它們嚼起來有些可怕,但至少可以阻斷那不時衝擊而來的飢餓感。我的內心強烈地渴望能吃上一頓飽飯,還有媽媽親手為我們準備的美味料理。

不過躺下來的感覺還是很美妙的,尤其還可以聽到周圍馬兒們發出蹭鼻子或是蹬腳的聲音,以及艾薇和葛達輕聲交談的聲音。那一晚我睡得很香,簡直比此前在樹林里過夜的那個晚上還要香甜,更幸運的是,那些討厭的無賴漢並沒有侵入我的夢中。

此後,艾薇在她的日記里寫道:

我們都以為這就是最後一晚了,可惜事情的發展總是和我們所預期的相差很多。

第二天清晨當我們睜開眼時,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馬廄上方的橫樑上擠滿了倒掛的蝙蝠。我見過蝙蝠,我們在磚塊工廠附近生活時,每當日落時分那裡都會有成群的蝙蝠飛過,不過我從來沒有見過它們休息時的樣子。艾薇和葛達都對這種動物心存驚恐和厭惡,所以很慶幸我們潛入倉房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它們。我倒是不介意它們的存在,只是很擔心它們會不會突然從橫樑上掉下來,因為它們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危險,艾薇告訴我它們很安全,根本不會摔下來。於是我們和馬兒們快速地道別,悄悄地溜出了馬廄。

我們出來時卻正好與馬兒的主人迎面相撞,我們都被他嚇了一跳,而他也讓我們驚了一下,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而生氣。後來艾薇和葛達極有禮貌地向他道了歉,並且保證我們沒有偷走他的任何東西。主人邀請我們到他的農舍里吃早餐,他的妻子給了我們一些牛奶,對此我們非常感激,同時還有一些麵包和奶油。我們向他們借了一把刀子,把剩下的香腸切成了薄片,搭配著麵包、奶油和牛奶一起吃完了。這次的香腸吃起來可口多了。

我們再次起程之前,農夫指著一間外頭的盥洗室和廁所給我們看,告訴我們可以使用那裡。那應該是原本為農場上的工人準備的,但是現在這裡顯然已經沒有留下的工人了,農夫不禁抱怨起自己得扛下很多的工作。這時我們才有機會好好看看這座農場,它不僅規模很大而且規劃也很完善,前面一片片的玉米田一直延伸至了遠方。我們來到了那間盥洗室,它是由木棚和儲水管搭建起來的一個三人座兒的廁所,一塊橫向的大木板蓋在糞坑的上方,上面被挖出了三個洞,座位與座位之間還插著薄薄的隔板,坐在上面的時候雖然看不到其他座位上的人,但仍然可以聽到他們所發出的聲音,我們三個堅決地選擇了待在一起,於是葛達、艾薇和我便在這個集體廁所裡面坐成了一排。

才剛剛坐下便發生了一件極其好笑的事情,不知是誰突然放了一個很響的屁,這著實把我嚇了一跳,不過我真不知道到底是誰。我記得從小時候起我就被教導說,有禮貌的女孩是不會在別人面前做這樣的事情的。但就在我還沒回過神兒的時候,另一個人也做了相同的事情(我想那一定是前一晚我們吃的水煮萵苣惹的禍)。

「嗯,這一定是大人們會在廁所里所做的事,」我心裡這樣想著,「這樣做沒有關係,原來成年人都要這麼做。」

有了這樣的想法,於是我也開始努力,但一次次的都失敗了,直到我的臉被脹得鼓鼓的且滿臉通紅,偏偏就是發不出任何聲音,那一定是我這輩子中唯一的一次想要通過放屁來證明自己已經長大成人。我一心想著前一天葛達對我成熟的稱讚,覺得這又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來證明我的成熟。可惜我失敗了。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她們兩個。但現在回想起來,我真希望當時能夠告訴她們,那麼再次上路的時候,她們必定會因此而笑得前仰後合。

旅程的終點就在我們眼前。我們的腳步也隨之變得輕快了起來,為了馬上能夠到家而欣喜若狂。

這種興奮的感覺驅使著我們一直向前。當我累得走不動的時候,艾薇和葛達便會讓我坐在推車裡,她倆輪流推著我繼續前行。這幾里路我們走得很快,不久便看到地平線上出現了哈爾堡的輪廓,我們不禁再次加快了腳步。趁著她們倆正聊得起勁,我便忍不住開始思考回到家裡我們都要做什麼事,雖然我並不真正知道那個「家」在什麼地方,但是我想念媽媽,也想像著她為我們布置的新家的樣子。我們的媽媽是位出色的管家,曾經磚塊工廠里的那間房子就被她布置成了一處溫馨而舒適的住所,這次我依然確信我們將要落腳的地方會是一個舒適而美麗的地方。

我還想起了我的夏洛蒂,不過我也相信媽媽會為我再做一個一模一樣的布娃娃。我興奮地盤算著要給它穿上好看的衣服,但她的臉和頭髮一定要和夏洛蒂一個樣子。想著想著,這最後的幾里路也一轉眼就過去了。

哈爾堡在戰爭爆發前的兩年被正式併入了漢堡,自此也成為了一座城市。但因為易北河橫貫其間,這兩個地方註定只能永久地分離、兩兩相望。易北河到了這裡一分為二,分成了北易北河與南易北河,這彷彿也更加明確了這兩座城市的界限。也正因為如此,如果要到對岸去就必須跨過這兩條河流和中間的一座大島嶼。實際上,哈爾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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