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幸運之神的眷顧

第二天清晨,我們再度踏上了旅程,艾薇推著我們的新車。推車很重,這意味著即使我的小短腿需要休息,依然不會耽誤我們的行程——艾薇將我抱上推車,一路推著我繼續前進。中途有一次我提議要艾薇坐到推車裡,讓我來推她,艾薇爬了進去,結果可想而知,我甚至連抬都抬不起推車,這讓艾薇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農夫和他的妻子還給了我們一些麵包、乳酪之類的食物,還有一個大瓶子,裡面裝滿了水。他們還給了我們一條很大的德國香腸,就像是義大利臘腸那樣的,我們倆為此都很高興。

「娃娃,你知道嗎?」艾薇問,「媽媽的生日離現在只有五天了,就是四月二十二日,我想那時候我們一定已經和她團聚了,我們甚至可以把香腸留下來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農夫說我們只剩下大約四十二里路要走了,我確信我們辦得到,你覺得呢?」

這真是個絕妙的主意,媽媽看到我們一定會非常高興的,而且我們還準備了一份禮物送給她。我迫切地希望那天能快點到來,光是看著香腸、想到媽媽歡喜的勁頭,我就不禁想要飛奔向媽媽的懷抱。

一路上我們推著沉重的推車行進,這景象看起來一定有些奇怪。不過現在我們可以再次在白天行進絕對是上帝的恩賜。自從盟軍入侵以來,我們就不用為之感到害怕,擔心自己會成為炮灰,我們甚至可以放心地走在寬敞的馬路上,也不用為躲避戰火而繞道而行。從現在開始,我們的路可以說是暢通無阻,光是這點就讓我們的腳步輕快了許多。

快到耶拿的時候,我已經很累了,所以在最後的二百多米的路程里我一直坐在推車裡,是艾薇推著我走的。艾薇竟然把這個辛苦的任務這變成了遊戲,稱呼我為車廂里的公主。可推著我走這件事無疑快把她的腰給累斷了,但她從來沒有把這份沉重的壓力表露在臉上。

耶拿是一座建在石灰岩丘陵間的山谷城市,它的歷史遠比建於十六世紀、舉世聞名的耶拿大學還要早得多。而直至今日,它依然因為盛產和製作蔡司光學鏡片而享譽世界。入城時,我們首次感受到了大城市在轟炸中遭到的毀滅性的打擊。我們並沒有在現場目睹漢堡被炸的過程,但是人們想在這些頃刻坍塌的建築中存活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很快便了解到,在這些凌亂的碎石與瓦礫間確實生活著不少的民眾。

地窖已經全部被人佔用了,有些建築被炸得只剩下地上的一層樓,原本是住宅、商店以及工廠的土地上堆積起了一排又一排壘起的炮彈殘骸,看起來搖搖欲墜,像是搖搖晃晃的酒鬼相互攙扶著。

我們向位於市中心的一處公園走去,為了尋找分派夜宿處所的地方。在戰前這必定是個美麗的景點,美國人在那裡設起了營地,看起來朝氣蓬勃,他們穿著我們並不十分熟悉的美軍制服忙碌地穿梭在其間。

一位高大的美國陸軍士兵向我們這邊走來,儘管萬分疲累,艾薇還是儘力催促我躲到了手推車裡。那名士兵非常高大,對我來說猶如巨人一般,但最令人驚異的是他皮膚的顏色。我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黑人,不曉得是該驚喜還是害怕,但我很快想起了艾薇的忠告:無論別人看起來多麼特別,一定不能把驚訝、好奇的反應顯露在臉上,因為那很可能會傷害到別人,於是我試著保持鎮定。艾薇總是告訴我,對所有的生物都要仁慈善待。不過我實在是太訝異了,甚至快要忘記了呼吸。我只有在童話故事書里見到過黑人的小孩,當我看到眼前這位陌生人溫和而帥氣的外表時,心中頓時生起了一股敬畏之情。

眼前的這位士兵一邊說著英語,一邊用手比畫著要我們坐到長椅上去。艾薇大致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因此我們全都照做了。我抱著夏洛蒂爬出手推車,他拿出了我們的背袋,把它們放在了我們附近的地上。

「待在這裡,我會再過來。」他說著便握住了我們笨重的推車的手柄,毫不費力就把它推走了。艾薇與我緊張地盯著對方,不知該做何反應。或許是因為他要做什麼事情,所以才會拿走我們的推車,對此我們毫無頭緒,但在那種情況下,我們也別無選擇。雖然到目前為止我們所遇到的所有美國人都很友善,但有一點我們心知肚明:這些人都是能夠差遣我們的新老大。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或者是半個小時,我也不清楚我們到底在那兒坐了多久,不過我們都已經累了,所以能有個機會坐下來安靜地休息一下也是值得感謝的。這之後,有個高個子、長腳的男人大跨步地向我們這邊走來,他手裡推著的不是我們的木頭推車,而是另一個當時被普遍使用的、大型的舊式推車。他把推車推到我們面前時,用手勢比畫著要我們往裡頭看。我們從推車的邊緣往裡探頭看,竟然看到滿滿一車我們想要的好東西:糖果、巧克力、茶包以及許多為士兵提供的補給品。我們的眼睛因為驚喜而張得大大的,就在這時士兵伸出了雙手將我騰空抱起,接著將我放進了推車裡。他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露出了兩列整齊潔白的牙齒。我激動地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真誠的擁抱,他輕聲笑著,用手撥了撥我的頭髮,向我們致敬之後,便轉身回到了他的營隊。

我們永遠都不知道他是否是用我們的木推車換得了這輛新的推車,或是他究竟如何拿到了這輛新車,對此我們十分好奇。但這對我們卻有著極大的差別,現在艾薇幾乎可以輕鬆地推著我向前走,而不會感受到我的任何重量,除非她要推著我走向陡峭的小山丘(即使當時的我十分輕盈瘦小,但這樣一部設計給嬰兒的推車竟還能夠承載一個七歲女孩的重量,實在是很難得,這要多虧了當時精湛的工藝技術,即使是今日的嬰兒摺疊推車也未必做得到)。

我們找到了避難者的聚集處,之後被分派到了郊區的一處農場里過夜,於是我就坐在這個被堆滿了可愛食物的豪華推車裡,與艾薇一起向著農場前進。我們在這些食物中還發現了一隻香蕉和一粒柳橙。我從沒看見過香蕉,起初我試著連皮一起咬下去,艾薇忍不住笑了起來,她趕忙教我怎樣剝掉香蕉皮。依稀記得我曾經吃過一粒柳橙,但也已經有三年多的時間都沒有看到過這種水果了,我們小心翼翼地把柳橙的皮剝去,一人分了一半,感覺像是在享用大餐。

我們這次被分配到的住所是一座獨立經營的農場,農場的主人是一位女士。她好像沒有丈夫,或者他還在外參戰。她領著我們進入了堆放著培根和香腸等煙熏食物的房間。儘管其中還摻雜了許多其他的香氣,但煙熏肉的氣味總是讓我回憶起這間煙熏室。煙熏室里的火苗還在徐徐地燃燒,上面還鋪著杜松子、乾燥的月桂葉以及其他香料,高掛在梁椽上的培根片以及一圈圈的香腸因為這些香料的作用而香氣四溢。當然,香腸是我們那晚必吃的晚餐,同時,我們也在那裡美美地睡上了一覺。

第二天早上我們迫不及待地起了個大早,想要繼續趕路。在新推車的幫助下,我們走得快多了。我盡量步行,直到累得走不動的時候,才會爬進車裡讓艾薇推著我。沒有了槍林彈雨的包圍,我們行進的速度加快了許多,感覺很快就能到達媽媽那裡了,我們漫長的旅程終於進入了尾聲。

阿波達、巴德蘇查、那姆堡是我們相繼經過的幾個城鎮,艾薇仔細地將這幾個地名分條目記在了她的日記本里,這樣即便地圖弄丟了,我們仍然可以查詢到行進路線。傍晚時分,我們到達了維森菲爾斯,艾薇在這裡幫另這位塔巴茲的朋友把一封信轉交給了一名女醫生。

那天晚上,我們便借宿在了一位女士家中,她和藹可親,我們和她在一起度過了愉快而輕鬆的一晚。像大多數人一樣,那位女士也在殷切盼望著她家裡人的消息,他們因為被戰爭所困而無法團聚。而湊巧的是,這位女士和我們一樣都來自漢堡,她還告訴她在漢堡的房子依舊完好無損,如果我們回到漢堡後有任何需要,她都很歡迎我們去那兒住。這種幫助對於素昧平生的我們來說簡直太慷慨了,而且她並不知道我們是否可靠,還堅持要艾薇記下了她在漢堡的住址,以備不時之需。這還是一個懷舊的晚上,我們在一起談論著關於老漢堡的種種事情,包括她們都造訪過的商店、教堂和其他一些地方。而年僅七歲的我所擁有的記憶範圍就比較有限,只局限在我們老家的公寓以及幼稚園一帶。不過這位女主人還知道我們所住的凡貝克修斯路,她甚至還能夠說出我們那棟大樓的大概位置,她還記得那間能勾起我回憶的麵包店。這一晚我們睡得很好,第二天起程的時間也比平常晚了些,好客的女主人還為我們準備了一些糖果和乳酪帶在身上。

我們朝著距離這兒不足十里遠的梅爾瑟堡走去,因為路程相對來說較短,一路上我都堅持步行,而艾薇則負責推著手推車。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的路程,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而這也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我們鞋子的品質,到目前為止我們的鞋底尚未出現任何問題。只是我的腿會感到酸痛,有時甚至痛到難以入眠,艾薇會一邊幫我按摩腿,一邊唱歌或是說故事來讓我放鬆。除去那些因為我太過疲憊而倒頭就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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