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 金融危機中的製造業 第十八章

四個人當場拍板,明天周六不休息了,立刻行動,拿下楊巡嘴裡被迫吐出來的肥肉。

雞蛋挑骨頭地審核報表,逐字逐句修訂合同,沒辦法,因為四個人不信任楊巡,不相信報表是真實,不相信賬目如報表那麼簡單,不相信賬面上除了抵押貸款,沒有其他私人借貸。大伙兒集思廣益,制定一份排除性非常強的合同。

從宋家出來,天已經很晚,淡淡在媽媽懷裡睡著了,小碎花上了車也靠著崔冰冰睡覺。車子也夜色中靜默地馳出一段路,崔冰冰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話,這一晚上,她太開心,抑制不住,雖然為了不吵到孩子們,她只能小聲說話。

「今年我最擔心的,壞賬,可以拜拜啦。一個更大的泡泡,看來準備開始吹了,大泡泡套小泡泡,哼。」

「我總算可以存活了。諷刺的是,原來救樓市還真曲線救了我。」

「別想那麼多啦,活著是硬道理。我們幸好遇到好人。」

「我只是感慨一下,以顯得我還有點兒底線,人真是越來越庸碌不堪了。到家我們開瓶酒,慶祝一下,太開心。明天就可以大膽撥款給中心,他們做理論研究已經做得發瘋了,不知多想摸到金屬的邊兒。」

「晚上喝酒不好,酒精散不走,傷肝,媽媽說的。」小碎花迷迷糊糊地插嘴。

「我們喝完酒,再跳會兒舞,酒精就散光了,不會傷肝。行嗎?」

「也不行,晚上運動太多,睡覺會踢被子,會著涼的。」小碎花把媽媽的叮囑記得很牢。

柳鈞不禁笑道:「呵呵,好多規矩,踢被子就換睡袋嘛,沒關係。只要平時多運動,著涼喝幾杯熱開水就好了。嗯,當然,很小的時候是不行的,上小學之後就不用管那麼多啦。撒開了玩,把身體玩得棒棒的。」柳鈞雖然與嘉麗唱反調,不過顧及了小碎花的心理,以時間為線,將過去與今天區劃開來。他想將小碎花的性格扭得開朗。

於是,到了家,柳鈞給淡淡洗臉擦腳睡覺,崔冰冰火速炒出兩隻下酒菜,小碎花堅決拒絕睡覺,一定要看兩個大人喝酒跳舞。小碎花自以為很頑劣,很不聽話,不料兩個大人覺得她說得有道理,給她熱一杯牛奶,一起吃喝。小碎花很不理解。可是有熱鬧可湊,睡意頓消。

音樂響起,杯酒下肚,兩個大人甩掉鞋子一邊自嘲老骨頭,一邊手舞足蹈,大學時候跳的太空舞集體舞都給挖了出來,只要能跟得上節奏。想笑,又怕吵到關裡面睡覺的淡淡,可越是壓抑,心越出格,人越想笑。小碎花起先還文靜地旁觀,後來被柳鈞一把拎起來,也終於加入群魔亂舞,越跳越放開,後來簡直是丟掉小淑女風格,跳得張牙舞爪。三個人一會兒貓舞,一會兒蛇舞,再玩大象舞,本來就心裡快活,亂跳下來更是捂著肚子亂笑。

工廠的困難遠未到頭,柳鈞的困難暫時見底。短暫的快樂之後,面對社會上猜測這回危機之後何時復甦,復甦是「L」型、「U」型、還是「V」型,柳鈞則是最擔心他的復甦是「W」型,因為他暫時看不到前路有多起色,而他還需付多少個月的輪休工資,他還需繼續打價格肉搏戰,他還得投入研發中心。畢竟,他認為地方政府再拉樓市,應該也是起色有限吧,消費能力受限,再高也不會高哪兒去,他能從合作買房地產公司中獲得的利潤,不知夠不夠支持他堅持到製造行業的黎明。他,會不會像錢宏明那樣,也在黎明之前倒下。

即使想著都心寒,柳鈞還是得努力。努力尋找生意。

「四萬億」伴隨「國十條」呼喇喇而來,果然不出梁思申所料。柳鈞感覺周圍所有人都好好研讀了國十條,研讀的目的是判斷對自己有什麼好處。但很多人也問,經濟下滑成這樣,四萬億怎麼拿得出來,會不會只是一句口號,只是一個安撫人心的數字。申華東的爸爸申寶田冷然道,「簡單,印錢」。觀點眾說紛紜,柳鈞決定相信申寶田這個老法師。但是對於「國十條」的第一條,申寶田卻更加冷然地道,「誰出錢」。

相關行業針對四萬億很快做出反應,柳鈞沒有料錯,工程機械方面首先有了動靜。開始,市場部門接到詢價電話了,開始,業務員的出訪獲得意向回覆了。但是只見打雷不見下雨,全都還在觀望,不敢輕易開工上馬,以免在這種苦寒冬日裡積下要命的庫存。

這個時候,活著的企業就顯現出了優勢。打電話有人接,來公司看得到機器在轉,工人沒被裁員,首先說明一種實力,說明不需要擔心業務放出去後,傳來對方忽然倒閉的消息。這個時候,誰都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閃失影響利潤。普遍心理是「穩」字當頭。

只是四萬億還停留在紙上,具體投入到哪兒還只是宏圖,因此業界都只能等待,密切關注四萬億的落實,老老實實配合四萬億的步調。等待是一種煎熬,不可知的等待更是一種痛苦,可前路漫漫,立項,報批,審核,等等,都需要時間。別無選擇,全都必須在下滑的開工率打壓下繼續等待。

今年,整個2008年,從聞所未聞的凍雨冰災開始,天災人禍接踵而至,一路嚴寒,冷到年底。

這一年,柳鈞失去最好的朋友,卻還得在年底前出國洽商的時候撞見宿仇楊巡。更令人頭痛的是楊巡見到他就陰魂不散地纏上了他,兩人原來搭乘同一班去往美國的飛機。柳鈞見楊巡絲毫沒有離開他的意思,便清楚此人估計想利用他做一回全程翻譯了,可真做得出來。他看看楊巡攜帶的兩隻巨大行李箱,不懷好意地道:「楊總該不是卷包潛逃吧。家當都帶上了?」

「我逃?」楊巡反而是一臉驚訝,「我為什麼要逃到國外去。背幾千萬塊錢跑美國買幾間房子收租?還不如跳飛機來得痛快。我去美國看兒女老婆,他們快放假了,好多天,我這回總算有時間陪陪他們。我告訴你,人在青山在,只要公司不倒,所有債務都只會停留在紙面上。我又不是你同學,我有實業,都是響噹噹的實業,債主再不心甘情願,這個時候也只能跟我綁一條船上,等我的實業活過來,他們更怕我。」

「既然如此,又何必賣房地產公司,目前看來那是最早生金蛋的雞。」柳鈞心裡卻嘀咕,老婆不是離了嗎。

「沒辦法啊,周轉資金沒了,這種時候債主不追債,可也沒錢再給我,賣別的未必找得到下家,只能割肉房地產。我賣掉房地產公司,去除貸款部分,還能到手五六千萬。我們做生意的,越苦的時候,手頭越不能缺活錢,越苦的時候越需要燒香拜佛。尤其是年關將近,你可以其他時候手頭沒活錢,也斷斷不可以年底沒有紅包錢。你不是剛回國時候,你回國這麼多年做下來,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出國幹嘛去。」

「去談一筆業務。一家集團整體裁掉一個分廠,打算把這家分廠的產品轉移到勞動力低廉的地區來做。我跟他們過去存在業務聯繫,他們相信我有ODM的實力,故此邀請我過去商談。」

「ODM是什麼?」

「就是老美提供產品規格參數,我來設計和生產。這家的技術要求比較複雜,系列變化很快,一般難以接手。我順便看看他們裁掉的分廠有沒有可利用的二手設備。」

「噢,這倒是你的優勢。」楊巡說話歸說話,手上一點兒不含糊,抓過柳鈞手中的資料,將登機牌換到一起。「一路無聊得很,坐一起有個照應。」

「你不坐商務艙?」

「省省啦,都窮人家出身,還沒那麼嬌貴。我有朋友趁這時機到國外挖技術人才,這回老美失業不少人,據說這個時候挖華裔專業人才,價格可以降不少。我有心趁長假挖幾個。可又擔心,要是挖來的人跟你剛回國時候一樣傻傻的不好用怎麼辦。說實話,我家老三也是一畢業就出國,跟你一樣德性,我老婆後來才出的國,幾年美國呆下來專業知識倒是上進了,腦袋變簡單了……」

「不是腦袋變簡單,而是各地有不同的思維,各地用力的地方不一樣。我們看你還覺得你鬧騰得可笑呢。你前妻對此應該最有了解。你要真想引進技術人才,你最好先自己改變一下思想,給人創造一個合適的環境。我看你不行,你的觀念裡面不尊重知識,沒有一個以技術求發展的理念,你就是把人才供起來也沒用。說白了,你沒那根弦。技術人才靠腦袋出活,要是你管理不順,人家在腦袋裡偷工減料,你管都管不住。」

柳鈞見楊巡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即使登機時候也似乎滿腦門都是問號,他坐下就毫不客氣地問:「說到你痛處了吧。再跟你說,我的研發中心我都不需要去,他們自覺加班加點,公司現在這麼困難,他們替我分憂解難。你要是心裡沒那根弦,花再多錢引進人才,也只會是被動幫人才在國內同行中揚名,做修橋鋪路的傻活兒。」

楊巡依然抱臂看著柳鈞,看得出柳鈞說得不假,這正是他遇到的問題。「那……你怎麼對待他們?」

柳鈞言簡意賅:「創造力無價。」

楊巡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往柳鈞的手上掠過。他在飛機的起飛聲中沉默。好久,看空姐開始活動了,他才開腔,「你這話……這市道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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