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 金融危機中的製造業 第一章

錢宏明的賓利來得正是時候,恰逢年關,他開著這車子又是接送小碎花上下學,又是參加朋友聚會,還得與客戶吃飯唱歌繼往開來,在本市街頭出鏡率極高。柳鈞與一眾車友聚會吃慣例的年夜飯,錢宏明聽說後也要求參加。錢宏明還邀請柳鈞一起開他的新車去高速路上兜一圈,可柳鈞最近可真抽不出時間,長江以南地區下起罕見的凍雨,這場凍雨造成有些地區的公路和鐵路雙料癱瘓,而且似乎凍雨區域還有擴大的趨勢,騰飛與騰達既有原材料被卡在路上運不進來,害公司生產斷頓,也有成品被卡在路上未能按時送到貨主手上。平常的工作秩序全亂,柳鈞須得坐鎮公司隨時調整工廠工作安排。有人提議要不早點兒放假,讓老家不在本市的員工可以寬裕地回家。柳鈞也在電視上看到廣州火車站的近乎癱瘓,看到網路上有網友對幾條高速公路封凍的報道,也看到本地火車站在報紙上發布的消息,他問員工們,回家的路如此艱難,今年還回不回家。回答柳鈞的幾乎全是斬釘截鐵的一個字:回。柳鈞眼前不禁冒出加拿大卑詩省亞當河上年年按時拚死洄遊的鮭魚群。

可是往北的公鐵還通,往南往西的幾乎全斷,從電視上看到,有些地區甚至全城斷水斷電,生活陷入困境。柳鈞讓辦公室上網找來最齊全的消息,列印張貼出來,奉勸有些員工暫緩回家。可是有幾個員工最初還能與老家通上一個電話,但老家斷電久了,手機無處充電,座機線路中斷,員工們越是擔心老家,越是聯繫不上,於是更加歸心似箭,完全無視沿路已經有官方報道出來的大堵車。柳鈞只能放他們乘長途車回家,唯有囑咐帶上小被子和乾糧飲水,可以在堵車時候將就。

也有不少員工最終選擇了不回家。作為公司,自然得對他們在春節長假的生活做點兒人性化的節日安排。而且本地也是一場凍雨接著一場中雪,幾乎是每一個工程師都會在大雪中不由自主地抬頭仰望車間大跨度的鋼結構屋頂,擔心按本地正常氣候設計的屋頂鋼架承受不住積雪凍雨的重壓。正常工作時段,尚有車間設備熏出的騰騰熱氣將鋼屋頂上面的積雪融化,那麼長假期間呢?大家最後不得不搬出最古老的辦法,安排長假期間無法回家的員工在車間最空曠的地方架起幾隻柴油桶,燃燒煤炭,烘熱車間里的空氣,不讓積雪在屋頂停留。

這個春節前,少了點兒南來北往的拜年活動,卻平添許多臨時救急措施。柳鈞依然是忙得不可開交。這是每一個做工廠者的宿命。

唯有柳石堂最閑,每天坐在溫暖的房子里,看窗外白雪飄飄,慶幸自己跳出股市是多麼的英明。今年這種罕見天氣傷及的正是國家經濟最發達的片區,這麼多日子的公鐵運輸癱瘓下來,經濟損失得有多大,都無法估量了,能不影響到股市嗎。所以,柳石堂估計春節後股市還得繼續跌。雖然他也不知道股指又會跌到哪兒,但他是不會將手頭有限的一點兒活錢再投入到現在走在下行通道的股市裡去了,還不如死心塌地坐享晚年清福呢。柳石堂的春節計畫定得很豐富,請兒子兒媳來中央空調的新家過春節,在新家宴請一把刀親家夫婦,在新家宴請老友新朋,他還是忙碌得很的。

但也只有柳石堂這樣的人才能在凍雨災難中安閑度日。而崔冰冰的父親在這麼一場史無前例的凍雨災難中忙得不可開交,一把刀頻頻出手。更加忙碌的是搵飯吃的年輕人,當春節後第一場應屆生專場招聘會開場時,蜂擁進入的大學生提示出這一屆大學生招聘會雖然天寒地凍,行路艱難,可前來應聘的人數卻是只多不少,可見,誰都清楚今年就業之不易。

另一邊,對外來務工人員的招聘市場也早早啟動了。因為風雪所阻,好多外鄉人滯留本地,春節長假還沒結束,他們已經將工業區周邊的職介所圍得水泄不通,彷彿去年年底在珠三角和長三角一帶爆發的民工荒,到此為止了。騰飛與騰達門口經常有三五成群的年輕力壯的人前來詢問要不要招人,可惜,柳鈞要的是有基礎專業知識的人。但即使以養人才出名的柳鈞,也在新的勞動合同法下選擇觀望了,他在今年春節後的大學生招聘專場上,只是去擺了一下攤子,卻沒簽任何一張合同。因為不知道據說是即將推出的勞動合同法細則又是如何規定,大家還是小心為上。畢竟市面上還是不缺具備工作經驗的熟手,在新法下培養一張白紙的大學生的更大冒險,還是交給別家實力雄厚的公司去吧。

很快,崔冰冰就從她舊日工行同事那兒獲得一個情理之中的消息,錢宏明於節後剛剛申請的一筆2000萬信用證,卡在審批環節了,估計今年這種從緊的金融環境下是開不出來了。國家說要將今年的CPI壓到幾乎不可能的4.8,那麼除了窗口指導收緊銀行貸款,還能做的工作已經非常有限,崔冰冰說,錢宏明遇到拒開信用證,也是意料之中。其實,銀行還是清楚錢宏明們開這種信用證出去是做什麼的,遇到信貸收緊,自然先卡到的就是他們。崔冰冰也估計,柳鈞去銀行開承兌匯票的難度也將平添許多,可能銀行會要求工廠提供更多手續證明。

柳鈞想到錢宏明那輛剛剛上牌的嶄新賓利,按說,買得起這輛車子的錢宏明應該不會太受2000萬信用證開不出的打擊。但他還是小心為上,向身為行家的太太請教:「2000萬會不會壓垮宏明?」

「不會。」崔冰冰說得很清楚,「錢宏明做的本來就是拆東牆補西牆的民間融資工作,銀行貸不到2000萬,他只要肯出高息,總能從市面上借到。他有的是路子,民間多的是錢。」

柳鈞奇道:「為什麼我借不到民間的錢,那麼多民間的錢為什麼不來砸我,我還是去年市裡評的優秀科研創新企業呢。」

但是崔冰冰只是斜睨他,不回答。因為柳鈞早在若干年前已經知道答案,一再地問,無非是心理不平衡而已。「不過,有一就有二,我擔心錢宏明接下來還會被拒貸。如果再東來一筆2000萬,西來一筆3000萬的,他就麻煩了。哎,嘉麗節後還有零錢給你存起來嗎?」

「有,剛給了五萬呢,據說其中有小碎花收到的壓歲錢。這個你別擔心,宏明再苦也不會苦到妻女。」

「我又沒說他會苦到嘉麗,我只是提醒你,哪天你收不到一月一次的零錢,說明宏明有問題了。」

「別烏鴉嘴,我怎麼覺得我的問題比宏明還多呢。我還活得好好的,宏明才一筆2000萬拒貸算得了什麼。」

春節過後,柳鈞遭遇協議退訂。三台已經幾乎裝船的F-1被暫時封存,因為外方來人協商中止合作,願意根據合同約定賠款,數額就是預付款。這是柳鈞遭遇的第一次國外退訂,他自然是抓住外方來人要問個清楚。外方來人說,他們的公司財務狀況遭受嚴重打擊,無法維持擴張局勢,唯有毅然停止擴張,保存實力。但具體原因,來人也說不清楚。柳鈞唯有轉告羅慶,想方設法將退訂的三台為外商量身定做的F-1在國內推銷出去。而誰都知道,推銷這種量身定做的設備,一靠機遇,很難找到正要也需要這種特定參數F-1的國內公司;二靠價錢。而損失那是必然,而且損失可以預見,不會小。

既然第一聲警鐘敲響,柳鈞不會以為這一次協議退訂只是個偶然。因為他也從國外經濟類報刊上看到從美國颳起的金融危機風暴,看到金融槓桿的收緊。但是包括大鱷如索羅斯也如此預測,在石油、食品及其他大宗商品價格全都□的情況下,再加金磚四國與其他產油國強勁增長的強力支撐,危機估計不會蔓延開來,不可能導致一場全球性的衰退。當然,歐美等地則是難以避免,這不,美聯儲竟然緊急降息75基點。這幾年,只見銀行升息,升息,升息,以期彌平瘋狂上升的CPI,美聯儲的忽然降息,誰都無法等閑視之。因此,柳鈞親自上陣,聯繫已經簽約F-1產品的各家公司,好在,議論問詢下來,暫時無恙。倒是騰飛的那些歐美長期供貨商,有幾家已經傳來財務緊張的消息。

然而,柳鈞也是很相信索羅斯所言,強勁發展的中國,估計很難撼動。他依然非常懷疑國家在年初的經濟工作會議上制定的全年4.8%的CPI將如何達到,他與羅慶協商決定,今年市場重點放在開拓國內與其他金磚四國的市場。

騰飛與騰達除了清衛工作有女性,其餘崗位清一色的男性,因此歷年三八婦女節不在騰飛關注範圍之內。唯有在研發中心的非在編的梁思申這個女性不受騰飛約束,三八節照舊上班。不過她人未到,好幾束鮮花已經等在門衛。柳鈞一看恍然,連忙讓花店給崔冰冰送去一束玫瑰,贏得崔冰冰一個表揚,說是晚上要給他做最好吃的牛排。因此,柳鈞看到錢宏明不打招呼就上門,第一句話就是他今晚上給老婆了,沒法出台三陪。

錢宏明卻是聽著玩笑話依然眉頭打結,問柳鈞與某某某的關係好不好。柳鈞一聽,這不正是他開基本戶銀行的行長嗎,關係當然好,不過與之關係更好的是崔冰冰。「可是,你又不在那兒貸款。」

錢宏明趴在柳鈞桌對面,雙手支住下巴,嘆了聲氣,「不是我貸款,而是我一個客戶問我借了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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