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 稅務調查背後的秘密 第十二章

「根據合同約定,他們有理由在三個月付款期過後因不付款而中止合同。但他們可以得到前兩期付款應得的分段研究成果。我在被搜去的主機上裝的差不多就是那些內容,也是我曾經背上向他們多次技術交底的內容。他們不會得到更多。他們估計也知道自己能得到多少,已得到多少,所以直接不問自取,懶得跟我交涉。」這就是崔冰冰給柳鈞找的那位前輩給予的提示。「問題是,以他們公司員工的精神面貌,他們能完成最後一步質的跨越嗎?」

梁思申在邊上笑道:「老闆你掉以輕心了。一家國企老總辛辛苦苦布局那麼多年,結果在改制臨門一腳的時候,被人摘了桃子,你以為摘桃子的人能是尋常人嗎。起碼從這回他能輕易快速地拿到你電腦中的文件,你應該有所警覺。摘桃子的人應該是早有布局,至於他的目的是什麼,目前我們只能從他最新的行為中尋找答案。」

柳鈞倒吸一口冷氣。「那人想好好運作工廠?其實那家廠的技術實力是很不錯的,要不然我當初也不會向宋總推薦。他們全公司如果換一種精神面貌的話……」

依然是梁思申道:「也不能一概而論。能把布局多年、上上下下根基紮實的老總頂掉的人,一般應該是大有來頭的人。可是大有來頭的人多的是拿來頭換大錢的機會,有幾個是肯安下心來做傳統產業經營的,所以你也不用過於擔心他們與你競爭。」

梁思申信手拈來,跟柳鈞舉例說明大有來頭的人篡奪一家中等偏大國企負責人的企圖之多種可能,她讓柳鈞根據那家公司情況對號入座,以便做出合理應對。就在柳鈞被那些眼花繚亂的空手套白狼手法驚得瞠目結舌的時候,梁思申被丈夫領走了,留下柳鈞兩眼轉來轉去想個不停。

大有來頭——不怕官司——不擇手段——錢……柳鈞腦袋裡一個激靈,忽然想到與他簽有保密協議的幾位教授。東海一號分段項目研發工程量極大,即使有騰飛的工程師吃裡爬外,也得北上做好幾天才能將數據正確地導出去給別家,眼皮子底下的幾個人,這方面的保密工作倒是可控,唯獨那幾位教授,若是他們違反保密協議,而對方又掩蓋得好的話,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覺了。屆時協議有個鬼用。

那就,騰飛什麼都白乾了,將虧本虧得吐血。柳鈞的腦袋瞬間充血。不,不會白乾,他們獲得了方式方法,他們可以另尋其他產品的出路。柳鈞不斷安慰自己。可是,為了獲得完全的方式方法,他必須繼續投入,將研發進行下去,一直進行到底,做出產品,否則,半拉子的經驗有什麼用。繼續投入……可是錢從何來?前陣子接觸的PE你來我往談了幾次後,理念徹底不合,退出了,不過PE的私下說法是,傳統企業太沒概念了。柳鈞本來還想拉長研發時間,用工廠不斷產生的利潤來填這個研發無底洞,現在看起來這個想法有點兒一廂情願了,這不,北邊來了一條狼。那條狼與東海集團簽有合同,只要2007年底之前拿出產品,那麼生意就是他們的,騰飛再努力都沒用。而且那條狼若是先騰飛一步將產品研發出來,又先騰飛一步將涉及到的技術全部申請專利了,那麼騰飛即使堅持到底也沒用,取得的經驗將無法應用到其他項目上,否則就是違法。

柳鈞懷疑他的腦神經不是短路就是揉成亂麻,好多想法,又好多絕路,越想越煩。他一個個地給教授們打電話,曉之以利害,唯有一位教授告訴他,那條狼已經聯繫過他,開價很高,他考慮到違約就拒絕了。唯一教授的話讓柳鈞對人性最後的几絲希望幻滅,都是一家大學的,那條狼不可能只找一個不及其他,而其他幾個教授沒告訴他,那還能意味著什麼?

這一刻,柳鈞腦子裡忽然冒出的是楊巡的辦法,楊巡當年拿來對付他的最直接有效的辦法,他現在不知道多想向幾個不守合約的人砸悶棍。可那是墮落。

第二天,柳鈞召集中心的研究人員們開了一個臨時會議,他如實告訴大家東海一號分段研發項目眼下面臨的困境:幾乎彈盡糧絕;而對手又異軍突起以雄厚財力大挖牆腳;騰飛該怎麼辦,要不要投入巨資將項目繼續下去,繼續下去的結果,東海項目的訂單也不會落到騰飛頭上;若是對方挾巨大財力拔得先機,提前取得結果獲得專利,那麼騰飛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柳鈞將問題攤開來,血淋淋地放在眾人面前。不等大家有喘息的機會,柳鈞自己先表了個態:「我不想放棄。」

可是大家都看得到柳鈞空洞的眼神。眾人鴉雀無聲,無話可說。事實擺在面前,對手是已經掌握三分之二進度,又挖了他們牆腳的龐然大物,他們除了放棄,難道死撐到底,自尋死路?東海一號分段項目已經做了近兩年,兩年裡面,項目是大家的唯一朝夕相伴的工作。感情而言,誰想放棄。可是理智上,不放棄難道自尋死路?他們拼得贏挖走牆腳的龐然大物嗎?

「我們還有一條路,搶在對手面前。」柳鈞又補充一句,眼睛卻沒看向大伙兒,而是不由自主地扭頭對著窗外欣欣向榮的濃綠。要錢沒有,幾位主力外援又被挖角,搶在對手前面談何容易。他全無底氣。

沉默良久,團隊主力譚工慢慢站起來,扔下一句「我放棄」,低頭疾步衝出門去。卻被門口的孫工拉住。孫工問柳鈞:「可以與那邊新老總談合作嗎?」

羅慶在門外反駁:「新老總不會沒考慮過合作,他一定是綜合分析了合作的成本,和他們自己單獨繼續研發的成本,以及他們一定看到勝利在一步之遙,綜合分析的結果是他們不需要我們。但柳總,我可以去嘗試。即使是城下之盟,我們也要爭取最良好的條件。我想知道的是,挖角能帶走我們多少成果?」

「多到他們有足夠理由決定不考慮與我們合作。」柳鈞沒脾氣。

羅慶啞了。那還談什麼。

還是譚工,被孫工拉住的激動的譚工,忽然轉身對著柳鈞問:「我們難道一點兒優勢都沒有嗎?我們起碼上上下下熟悉這個項目,可他們得從頭熟悉起。這就是我們的優勢。」

柳鈞平靜地補充,「我還想到,他們缺乏一個權威來揉和協調那些技術人員的進度,有機調度那些技術人員的工作。在這兒,這些事都是我在做。」可柳鈞依然目光和聲音都是空洞,因為他相信,巨大的財力可以彌補很多很多。

「所以我們還是有機會的。」譚工熱切地盯著柳鈞,希望老闆給個響亮的回答。

但柳鈞卻是疲憊地道:「所以我不想放棄,我想辦法去找錢。」

臨時會議沒精打采地結束,走出來的人全都沒了精神。羅慶追著柳鈞到無人處,直言不諱地道:「柳總,你今天這個會議是嚴重失策。你若是什麼都不說,弄不好東拼西湊就把研發進度趕超對手了。可你現在這麼一說,人心散了,隊伍更不好帶。」

「我知道。可你不知道我今天本意是鼓動大家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激發那種悲情……我不行,控制不住自己了,我首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你有什麼急事特意趕來中心?」

「柳總,我建議你扔下所有的事,去休假三天。」

「還是先處理你的急事。你別管我,說吧。」

「要錢。」羅慶拉柳鈞坐下,詳細說明為什麼要為這次競標走後門。

柳鈞一邊聽,一邊就開始摸信用卡。這個項目他知道,與那種公司打交道,不掏小金庫的錢走後門,似乎天理難容。但誰都知道現在即使個人取款也有五萬元限額,柳鈞只能先打電話與銀行櫃檯方面預約。羅慶等柳鈞打完電話,奇道:「你拿三十萬幹嘛,我估摸著那家有個十萬可以打發了,畢竟我們產品的競爭力和價位目前在國內缺少對手。」

「你多拿五萬,見機行事,務必把合同簽下來。我需要這份大合同再與銀行談承兌。另外十五萬我自己有用。」

羅慶立刻明白那另外十五萬柳鈞打算用到那兒,但他還是拒絕再多要五萬,與柳鈞一起去銀行,拿著十萬走了。該省省吧,這麼大公司,掃掃屋角就能省好幾萬呢。從原來做公務員時候最考慮的社會效益和政治效益,到現在眼前只有經濟效益,羅慶發現他所經歷的這兩個職位簡直具有質的區別。可他相信他更有人味兒了。

隨著羅慶成功簽得合同,五天後,柳鈞也成功獲得銀行新開的承兌匯票,那其實就是貸款。雖然只有三個月,可是三個月之後還可以再開。他破例沒有拿著承兌去騰飛財務部,而是揮著承兌先來到研發中心,召集大家看這一千萬。他將小扇子一樣的一疊承兌用力拍到桌面上,就兩個字,「開工!」

眾人一掃近一個月來的陰霾,歡呼著開工去了。柳鈞拿著承兌去騰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越來越墮落,越來越主動積極地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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