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 質量體系認證成為企業的「心病」 第三章

柳鈞一看,無言以對,將簡訊一刪了之。工作難道不重要?

柳鈞氣悶地起身到食堂窗口,付錢再要一份紅燒肉,又添一些米飯,猛塞。即使柳鈞平日里低調再低調,他在食堂里依然是大眾矚目的中心。食堂的飯菜一向足量,掏錢加餐的事兒鳳毛麟角,因此柳鈞吃到一半起身去加餐,成了大家捂嘴偷笑的焦點。

坐同一桌的孫工一向只看機器成色,卻看不懂人的臉色,一看見柳鈞面前添加濃油赤醬的一盆紅燒肉,和冒尖兒的一碗米飯,實事求是地道:「柳總,吃這麼多對胃很不好。古人老話,三十之前人養胃,三十之後胃養人。年輕時候有點兒節制才好。」

「吃飽點兒,讓血液定向分配到消化系統,這是非藥物神經麻痹良方。」柳鈞心說,孫工你也是罪魁禍首。

孫工不疑有他,「是個好辦法,有利午睡。不過超額太多,胃部不舒服,還是會影響到神經系統。」

對面的行政經理看看對話的兩個人,卻沒有說話。他比誰都清楚柳鈞因何胡吃海塞。廖工坐在同一長條桌的頂端,他對柳鈞暴飲暴食的反應是:「雖說胃壁具有彈性,但是猶如我們熟悉的彈簧,擴張到一定程度,也叫拉伸過度,就不再適用胡克定律,胃壁恢複原樣很難,暴飲暴食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既然已有定論,柳總若再嘗試,有點兒不智。」

不僅柳鈞對著一大盤紅燒肉拌飯哭笑不得,開始有點兒罵自己荒唐,旁邊的行政經理也笑了出來。行政經理雖然不是工科出身,可好歹也有點意識到他們在說什麼,心說真是哪兒找來的一幫書獃子怪人,這些人居然都是他從人才市場一個個挖出來的,簡直不可思議。不過此時行政經理開始有點兒理解柳鈞較真得有點兒烏托邦的性格。

柳鈞對著一幫吃完後不肯離席,認真看著他做超胡克定律拉伸胃壁運動的工程師們,吃掉一半,再也無法勉強將剩下的一半也吃下去。他被一幫工程師笑話了。但是,柳鈞卻從這些取笑里聽出大家心中的溫暖。這種溫暖,在嚴寒的天氣里,給人力量。他請來行政經理,取消上午只發一部分年終獎的決定。他現在想明白了,他可以因為技術啊態度啊等原因淘汰員工,員工當然也可以因為收入啊勞動強度啊等原因淘汰公司。淘汰是雙方的,積極淘汰的結果是一個動態平衡,是彼此在一定時段內的滿意表現。這樣的動態平衡是促進員工一直保持工作態度的源泉,又何嘗不是對他的鞭策,讓他必須殫精竭慮提升利潤增加員工勞動付出的性價比。

是的,他既然已經走上老闆這條路,那麼他早應該明白,他肩頭而今早已不止挑的他一個人的事,他需要考慮更多的人,更多更長遠的事。他已經沒有感情用事、意氣用事的資格。他唯有前進,否則,他首先會被員工們淘汰。

柳鈞讓行政經理跟員工三令五申春節後不歸或者遲歸的後果,把工作做在前頭,把後果這等醜話說在前頭,而拿走全額年終獎的員工春節後若是只回來一半,那麼他也只有認了,說明他的騰飛沒有吸引力。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他懂。包括余珊珊。

年終獎這一波三折,知道的只有行政經理,感動的也只有一個行政經理。作為一名合格的行政經理,他有圓滑的性格,看風使舵的本領,當然,也有知人識人的本事。他也是一個打工的,出來打工無非一個追求:工資福利。所謂快樂打工,那屬於沒有家累的年輕人的奢望,他原本對此不作考慮。但而今柳鈞這個老闆,讓他在工作中不用枉作小人,不用夾在老闆和員工之間做風箱里的老鼠,不用擔心做老闆打手太多夜行挨悶棍,這工資福利的性價比就算高了。以前,他以為是老闆年輕不諳事,手頭散漫。從年終獎這件事看出,老闆識大體明大理,看的高遠。他心裡有點兒定了,在騰飛做下去,有前途。

行政經理心裡這麼想,他給員工訓話時候便自然而然地有了法子他內心的激情,這種激情,最有感染力。

傍晚,柳鈞早早下了班,到超市拎兩大袋年貨去余珊珊家。敲門沒人,不過夜色中也可以清楚看見余家還真沒亮著燈。柳鈞於是坐在他爸爸的車裡等。很快,路口就拐出余家三口人,當中是兩手空空,蹦蹦跳跳,一會兒粘這個一會兒粘那個的余珊珊。兩邊一個是手裡拎雞鴨各一的余父,一個是手裡拎滿蔬菜的余母。走近了,路燈下可以看清余父余母臉上寵溺的笑容。柳鈞心裡依稀明白了點兒什麼,但不管他明白什麼,還是拎著年貨下車上前招呼。

余珊珊對他翻白眼,余父余母則是一聽柳鈞名字就熟悉,四隻眼睛探照燈一樣地掃射柳鈞,當然也非常客氣地打招呼,「哎呀,你是小柳啊,這麼忙還抽空過來看我們。謝謝你昨天想得周到,叫朋友去火車站接我們,要不然那麼多東西我們還真不知道怎麼拿出站呢。上去坐坐吧,吃飯沒有?」

柳鈞心說,難道昨晚申華東那麼老實,只打他柳鈞朋友的旗號?他一邊嘴裡謙遜,一邊看余珊珊臉色,當然,沒好臉色。余父余母也看見女兒翻白眼,不過都沒說什麼,兩人態度很是謙和。

柳鈞上樓將手裡的禮物放下,就借口有個重要應酬等著他,他謝絕為人很好的余父余母的晚飯邀請,看看余珊珊臉上的巨大驚訝,硬下心腸走了。他決定與被寵溺得自我中心的余珊珊說再見。當然,他分手經驗豐富,絕不會拖泥帶水。

在柳鈞親自開車送孫工等人去上海乘火車,又從看上去依然簇新的浦東機場接回他爸爸,父子兩個在柳石堂的家裡過新年。柳石堂已經非常滿足,兒子就在眼前,夫復何求。柳鈞卻對只有兩個人,甚至保姆也告假回去的空落落的家很不習慣。好在柳鈞能做菜,起碼能讓五穀不分的他爸爸吃飽。但柳石堂畢竟有了一定年紀,長年出差非常勞累,上飯桌時候還豪言壯語,要與兒子一起守夜,可等幾杯酒下肚,紅著臉支著頭就在桌邊打起了呼嚕。

柳鈞於是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將頻道輪了不知幾遍,實在無聊,就掏出本子上網。他在論壇遇見可能同樣是無聊地刷帖的申華東。說申華東無聊,是因為申華東將很久遠的主題都翻了出來。不等柳鈞伸手摸電話,申華東已經打響柳鈞的手機。

「等一個小時了,終於見到一條鬼影子跟我並列在線。怎麼,沒去陪未來丈母娘?」

「別提了。謝謝你上回幫忙。吃完年夜飯了嗎?吃些什麼?」

「哈哈,沒第一時間獻殷勤,被飛了?好,解氣,活該,跟我搶的人,我從來不祝福,哈哈。」

柳鈞鬱悶,繞開話題,「剛訂了一輛車,直接進口。我新年許願第一個就是讓我的車早點兒到。」

「啊,什麼車?我也剛訂了一輛,是我爸送我的新年禮物,叉子,呵呵,海神波塞冬的叉子。要不等車子到手,我們賽一場?讓罈子大伙兒見識見識,究竟誰更牛!」

「沒法跟你賽,我的是GOLF GTI,直道彎道都不是瑪莎拉蒂的對手,只能跟你比市區誰更靈活。」

「究竟是資金緊張,還是學你我父親他們老一輩革命家的所謂低調,財不露白?」

「資金當然緊張,不過好在銀行已經通知我節後去辦手續貸款。所以我第二個新年願望是明年資金別再這麼捉襟見肘。」

「呵呵,恭喜貸款破處。怎麼回事,可以貸款是好事,怎麼情緒這麼低落,真的是和余珊珊翻臉了?」

「說了不提這事。我非常擔心一件事,很擔心春節後上班,員工只回來一半。我的合同都在後面追著,臨時上人才交流中心拉人,未必用得上。很愁,心裡沒底。」

「很正常,我們每年都得做好一半基礎工流失的心理準備。尤其是外地員工,我有時候很想不通他們究竟在想些什麼,生存壓力那麼大,按說我們公司非常穩定,他們只要好好做,就有穩定的回報,可他們偏偏不肯按時走按時回,一說到春節就像鮭魚回遊,扔下工作就走,彷彿是重大天命。在家逗留到春暖花開才回,寧可那時候再苦苦哀求我們收留。」

柳鈞被申華東說得更加犯愁。他不肯做小人剋扣員工的年終獎,可別最終成了傻大頭吧。等春節後貸款批下來,正得大幹快上,若是沒人來做可怎麼辦,他的訂單全得吃罰金了。他最主要還是心疼那些辛辛苦苦培訓出來的工人,新人即使找得到,而且個個名牌大學畢業,一來也未必能上得了手,他的公司要求太高。

柳鈞過了一個患得患失的大年夜,大清早還沒起床,就聽到爸爸在外面罵人。他躺被窩裡喊了一嗓子,「爸,大過年的,寬心。」

「寬什麼心,有人半夜砸一包糞便在門口,存心觸我霉頭尋我晦氣。」

柳鈞一骨碌爬起來,衝到門口一看,有人用那種菜場紅白相間的塑料袋盛一包糞便,昨晚不知什麼時候砸在他家門上,一攤爛臭。柳鈞看了趕緊縮回被窩穿衣服,「爸,你不懂收拾,放著,我來。」

「誰幹的,阿鈞你說誰幹的。你別管,大過年做這種事晦氣,我找人來收拾。」

柳鈞攔住他爸,「爸你別管,快去看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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