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新產品被模仿,陷入惡性競爭 第十七章

柳鈞一個人悄悄地出國,又悄悄地回國,跟以往出差一樣,便是連行李也拿得不多,依然是他常背的雙肩包。進入小區時候被楊邐的車子從身後追上,兩人見面都是訕訕的。楊邐避難後住回自家,第一次撞見柳鈞;柳鈞則是剛剛擺了楊家一道,凱旋。柳鈞主動相問,「下班了?」

「是啊。呵呵,我大嫂美國生完孩子回來了……」楊邐說到這兒,又不知道自己幹嘛說這些,忙換了話題,「你出差?最近你都挺忙。」

「是啊,處理後續技術問題。」柳鈞不願撒謊,但也不能將自己做的事告訴楊邐,只能含混一下糊弄過去。

小區道路狹窄,下班又是車流高峰時期,開始有車子在楊邐後面按喇叭。楊邐如釋重負,連忙與柳鈞說個再見,一溜煙鑽進地下車庫。柳鈞竟也覺得如釋重負,他心裡詫異,他又沒做壞事,幹嘛心裡緊張。難道反而還是做賊的理直氣壯了不成。同理,傅阿姨偷竊了他的技術,結果反而是他不要見傅阿姨,傅阿姨還堂而皇之地呆在他爸爸家裡害得他都不想去爸爸家。這世界很顛倒。

信用證被拒付,可貨船卻依然由不得楊巡,一分一秒地遠離中國,將發回的運費越拖越高。楊巡更恨的是,以前憑信用證所貸的款已經到期,這筆款子沒法續貸。可兩單信用證被拒的生意卻將大筆流動資金死死地壓在海上動彈不得。楊巡從知道被拒那天起就每天急得跳腳,可是天高皇帝遠,他的關係他的腦筋都在國際貿易方面派不上用場,即使市一機進出口部的幾個人被他罵得狗血噴頭都不見效。

有內貿的幾單生意因別家低價競爭而遭毀約的先例,楊巡認定這兩家外商也是因為相同的理由拒付。他指示進出口部與買家商議,提出降價銷售。可是對方的反應依然是因單證不符而拒付。楊巡急得團團轉,由進出口部安排,向專業的外貿人員求救。

楊邐也一樣著急,她約了錢宏明詢問解決辦法。等楊邐前前後後將經過一說,錢宏明不知怎的,聯想到前不久柳鈞才剛向他諮詢出口的詳細規則。想到中學時候班級籃球隊在柳鈞的率領下大玩規則,偶爾能與校隊打得你來我往很不出醜,他相信,柳鈞玩規則的習慣一定也會帶到工作中。但錢宏明不動聲色地給楊邐解答疑問,細緻地分析種種可能,唯獨避開老外最頭痛的專利侵權這一條不談。

等送走楊邐,錢宏明一個電話打給柳鈞,問市一機的L/C拒付是不是他乾的好事。果然,柳鈞的回答不出他所料。「我一切遵從規則,而已。」

「雖然你是遵照規則辦事,可你這招太凶了,你完全可以略施薄懲,在裝船前讓買方通知結束合同,給楊巡一個教訓。國內現狀就是這樣,你又何必太執著。現在楊巡損失慘重,等哪天他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你說他會怎麼處置你?」

「但楊巡也應已明白,我不好惹。我不怕他知道,我已經有防衛考慮。你想他還能怎麼處置我?他都是那些不入流的陰招,嚇唬嚇唬我爸這種也不講規則的人。他不敢搞大,他想搞大,人家也未必幫他,那是違法。」

「柳鈞,你這種想法很幼稚,我寧願相信你這是被楊巡惹毛了。你怎麼知道楊巡不敢搞大?你有空來找我,我告訴你楊巡旗下幾個產業怎麼擺平小流氓的事。他本身就是一個灰色的人,沒事少招惹少接近。」

「你的意思是,他會對我使用流氓手段?」

「對。他給逼急了什麼招都會。你這回夠逼急他。」

「究竟是我逼急他,還是他咎由自取?」

「兩個人只有加權勢力相近的時候才有可能坐下來講理。我們都還不夠讓楊巡平等合理地對待。你好好想想該怎麼辦,這個秘密遲早會被楊巡發覺。」

「我很悲憤。」

柳鈞花那麼多差旅費處理了自己被侵權的案子,卻得不到任何回報。處理的時候還很激憤,可是處理完卻覺得這回出手陰損,心裡還有點兒內疚,這下,他一點兒不內疚了。他面對的根本就不是個善茬。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保護自己。

但是柳石堂聽兒子回家一說,驚呆了,一張臉憋得血紅。

柳鈞見此不妙,想到小中風,急得連聲大叫:「爸你怎麼樣,爸你說話。」

柳石堂照著兒子胸口就是一拳,「你闖大禍啦!你趕緊回去德國,這兒我會處理。」

「爸爸,你何必怕成這樣,楊巡是人不是鬼。」

「是人才麻煩。別說了,你趕緊收拾收拾走吧。越快走越好,三年五年之內別回家了。」

「我一走,楊巡不是全對付爸了?要走一起走,不走都不走。爸,我有辦法。」

「你沒有辦法,你還嫩,你對國情一點都不了解,你的辦法行不通。別鬧了,回去收拾,明天我送你走。」

「我有辦法!」柳鈞被爸爸的完全否定激得大喝一聲,聲音在小小陽台回蕩,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見到傅阿姨從小房間探頭探腦來看,他橫了一眼,盯著傅阿姨縮回頭去才罷休。

「說吧,讓你說痛快,別以為我委屈你。」柳石堂火氣很大。

「很簡單。爸爸賣掉前進廠,然後用我的名義去開發區建立外資企業。不是有人一直覬覦我們的地皮嗎?我已經了解政策,外資工廠的優惠非常多,兩免三減半,和進口設備退稅,加上開發區稅費優惠,費只收殘疾人保障金和義務兵優待金,爸爸即使只做原本的生意,在稅費方面便可以每年少繳不少……」

「這又怎麼樣?你以為逃到開發區算是逃到天邊了嗎?」

「不,我們不是逃,而是甩掉歷史包袱。我們賣掉前進廠,未來再有什麼查稅之類的問題,也只與新的法人代表有關,追索不到我們。我們重新開始,一切遵循規則,吃透規則,利用規則。這是我早有的打算。」

看著兒子胸有成竹,似乎深思熟慮,甚至思謀已久的樣子,柳石堂心中忽然升起一陣寒意。若是都照著兒子說的做,那麼他手中不是連金工車間都沒了嗎。而且,全部照著兒子說的做,他以後還能在廠里扮演一個什麼角色?他什麼都不是了。柳石堂無法吱聲,他不斷在心中勸慰自己,那種篡黨奪權的事情別人家沒出息的兒子才會幹,他兒子秉性純良,逼他兒子做都未必肯做。

柳鈞還以為他爸爸委決不下,「爸爸,你今晚好好考慮,但時間不等人。我明天去財務根據去年繳稅情況,給你做一份減免稅收的數字。再有一點,市區昂貴的地皮置換到開發區相對便宜的地皮,其中的差價可以讓我們在設備更新升級方面大做文章。」

「你好像考慮很久了?連資料都看齊全了?」

「是的,從決定留在國內時候起逐步考慮完善起來。我出差都帶著資料,有空就看,我需要補課的東西太多。但是爸爸,我不是一竅不通,不是不行,而是我有我跟你截然不同的考慮。」

柳石堂默不作聲看著兒子,看了很久。但還是無法做出決定,揮手讓兒子回去,明天再談。他很想找個人說說,可是這種事,除了老婆,跟誰都無法說出口。柳石堂胸口憋一團悶氣。

柳鈞走後,傅阿姨出來收拾。柳石堂見到傅阿姨心裡更火。全都是這女人惹的大禍,要不然兒子的科研成果沒那麼容易被模仿。但是他能忍。無奈他兒子年少急躁不能忍,摸到楊巡的七寸狠狠打下去了,可是楊巡那條蛇太龐大,打,只會招來更殘酷的反噬。柳石堂頭痛不已。可事已至此,兒子回去德國有用嗎?沒用!他已經沒有退路。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跟著兒子出走德國,一條是照著兒子說的做。

兒子是不是吃定了他?

柳石堂夾著香煙,在屋子裡兜圈,滿心煩悶。可是想了半天,他還是先給給兒子打電話,為自己剛才的衝動做彌補。

「阿鈞,到家了嗎?」

「爸爸你還怕我走丟不成。到了,在洗澡。」

「秋涼了,別再洗冷水澡。」

「什麼時候吃不消什麼時候停止。爸爸你打算說什麼?」

「前進廠是爸爸命根子……」

「對不起。」

「說到前進廠,爸爸太激動了。其實你做得很好,你比爸爸那些朋友的兒子都出色得多,你缺乏的只是國內的經驗。爸爸剛才不該這麼否定你,你別放心上。」

「爸爸……」

「別說了,我們父子不用說對不起,你也不會把爸爸說你的放心上。你洗澡吧。」

這話卻也提醒了柳石堂自己。他對兒子這麼信任,那麼剛才又懷疑什麼?實在是看別家父子為鈔票反目,看得多了,誰都會疑神疑鬼。可是,他的兒子與別人的完全不同,他的兒子有才,看柳鈞從德國帶來的照片,那開的車,住的房,一切的吃穿用度,都比在這邊的強。還有兒子說起在德國的收入,他沒想到兒子這麼一個技術人員的工資會那麼好,不會比他一年的實際收入差。兒子其實根本沒必要下那麼大力氣來謀他那麼點兒財,只要回德國去兒子就海闊天空了,反而是他死死地拖住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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