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新產品被模仿,陷入惡性競爭 第十四章

柳鈞見到爸爸的時候,眼前是一張土色的臉。連那次大熱天送貨中暑的臉都比這會兒的臉色好。最初爸爸打電話連聲說闖禍了、闖禍了,要他過來商量的時候,他還以為爸爸玩什麼花樣。眼見為實,他這會兒急了,連問要不要送去醫院。

「要死了,地稅稽查科說有人舉報我們好幾條偷漏稅,要我拿三年內所有憑證賬簿下周一去稽查科。你說,我每年跟他們馬屁拍得好好的,今天怎麼會一點面子不給,招呼都沒有,直接就通知查賬?」

「查賬不是很正常嗎?我們只要帳做得好,你的避稅不被查出來,不就行了?」

「我知道你會這麼回答。可問題是這麼簡單的嗎?首先,為什麼早不查晚不查,偏偏今天找上門來?」

「因為我起訴楊巡?」柳鈞的眼睛驚得如燈泡一般。「楊巡惡人先告狀舉報我們?」

「憑楊巡的關係,他還需要舉報嗎?我告訴你,查賬是爸爸的七寸。國內的帳沒幾個是完全老老實實做的,經不起查。你前幾天看稅法不是說我們有幾處做賬不對嗎?你都看得出來,稅務更是清楚每家企業會在哪兒做手腳。稅務平時看我孝敬份上對我高抬貴手,但真查起來……你起訴楊巡就算讓你全贏,又順利執行,賠來的錢都不夠楊巡發狠讓稅務罰我的款。你這下相信了吧?趕緊去撤訴。」

柳鈞呆住了,他邏輯分明的腦袋運轉了半天才將此中的關係搞明白。他相信楊巡此時正在城市的某個角落不屑地俯視著他,看著他走投無路,將前幾天異常可笑的自信吞回去。他心裡瀰漫開的是深深的屈辱。

「唉,撤訴後我還是得去應付查賬,既然給查賬了,不讓查出點兒東西來,他們沒面子,應付不過去。作孽了。」

這又是什麼邏輯?柳鈞獃獃地看著爸爸說這些,想不通查賬與面子之間有什麼邏輯關係。柳石堂嘆了聲氣,雖然滿肚子都是緊張,此時還得安慰兒子。「阿鈞,別把撤訴當敗訴,我們沒輸,我們只是實力不如楊巡。」

「實力不如就得被弱肉強食嗎?」

柳石堂無奈地看著日子,感喟:「你媽一定要用書本上的理論教育你,從來不許我在家講社會上的齷齪事情,怕教壞你……」

「爸爸你是不是想說我在接近理論環境里長大,反而不識時務?」

柳石堂猶豫了會兒,點頭。

「爸爸,對不起,稅務局那兒的事肯定只有你自己去解決了。我這就去法院。」

柳石堂看著兒子挺直腰板出門,心裡很痛。但他別無選擇,他考慮了會兒,揉揉自己的臉,扮出笑臉,給楊巡打去電話。楊巡倒是賞臉接了他的電話,聽了他的好話,雖然沒答應飯局,不過總算答應「此事到此為止」。但警告他管住拎不清的兒子。柳石堂抱頭在沙發上枯坐一個小時,估計楊巡在遠處電話來電話去地重新擺布他的前進廠之後,他才提起拎包,前去地稅陪笑臉。

柳鈞被迫撤訴,心情接近燃點。從法院出來,他鐵青著臉看看頭頂鐵青的天幕,不願回家,開車直奔郊區。他懷疑很快得下大雷雨,他想在大雷雨中爬山。非此,他會爆炸。

可是雨一直不下,連樹梢兒都不肯動一下,只一味悶著,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就像他的心情。柳鈞悶頭爬山,這種地方風景非周末時間幾乎沒有遊客,他爬得一往無前,輕而易舉地爬上山頂。剛在山頂站直,忽然,起風了,山頂飛沙走石,遠處也有滾雷排山倒海而來。柳鈞心胸為之一爽,忽然很想在山頂呼嘯出心中悶氣,可是想來想去卻想不出該喊什麼詞兒,只一個勁擂打著胸口,大喊,「我是柳鈞,我永遠都是柳鈞!我是柳鈞,我永遠都是柳鈞!……」

非常沒有營養地狂喊一通,柳鈞終於氣順不少。是的,他是柳鈞,依然是柳鈞,不會變,不會動搖。但是會更注意行事的方式方法。挫折有什麼,他會笑到最後,他要成為真正的強者,而非強盜。他不信,他會不是那種鼠目寸光者的對手。

但柳鈞這個科學青年究竟是不敢站在山頭當人肉避雷針,喊舒服了,人也跟虛脫了一樣,他開始慢吞吞地往回走。沒走幾步,下雨了。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山野的環境更助長了雨的氣勢。但雨水是清涼的,所有的悶熱,所有的悶氣,在雨點的沖刷下,漸漸消褪。柳鈞在雨中如閑庭信步,享受著雨水,和紛紛落花,心情漸漸平靜。

走下山時,天已經稍暗。前面還有一片開闊的草坪,才是檢票處和山門外的停車場。柳鈞依然不急,慢吞吞踩著積水往外走。但他遠遠看見檢票處小小屋子的屋檐下站在十幾個小孩子,由兩個大人領著,一個個貼壁站著,免得被雨淋著。而顯然這些孩子不聽話,兩個大人按下這個,去抓那個,手忙腳亂,異常狼狽。柳鈞想告訴自己,他今天很受傷,無暇照顧別人。可是看著濛濛雨幕下無助的婦孺,他的一張臉擠成一團,擠走幾點雨水,下定決心走向那幫婦孺。

走進,柳鈞才感覺到眼前的孩子與常人有點兒不一樣,不是呆傻,就是殘缺。唯一完整的是個機靈的小男孩,幫兩個老師緊緊地抱著一個眼光發直的小姑娘。柳鈞連忙問:「需要我做點兒什麼?我的車子在外面,轎車。」

一位全身透濕,氣質很好的老師道:「謝謝你,我們的車子正在路上,應該很快就到。如果方便,請幫我們一起照顧孩子,他們非常害怕打雷。」

柳鈞蹲下身,將三個騷動不已的孩子抱在一起,盡量溫柔地對待。這一來,他的身體就全露在屋檐外,他替孩子們擋住風雨。蹲著的他正好與那個小男孩平視,他就沖小男孩做個鬼臉,小男孩也騰出一隻手抓住眼角嘴角,伸出舌頭,給他一個鬼臉。柳鈞終於被逗笑了,「小朋友,你是好樣兒的。」

「我是大男人,應該的。」

柳鈞看著這個小小的大男人,更笑,「叔叔要向你學習,什麼都不怕,做個好大男人。」

頭頂,傳來那位女老師的聲音,「謝謝你。本來我們是趁著今天陰天,帶孩子們出來透透風,這兒的草坪開闊,又沒什麼干擾,打算四點鐘準時回去。沒想到車子臨時有任務,得延後才來接我們。結果就撞到大雷雨了。」

「檢票人真壞,自己打傘走了,把我們扔在外面,沒有愛心。」小男孩大聲控訴。

聽到「愛心」兩個字,柳鈞才領悟,「你們是志願者?」

小男孩搶著道:「是的,我是福利院最小的志願者,媽媽是福利院最美麗的志願者。」

柳鈞順口道:「叔叔申請做力氣最大的志願者。」

「才不,我爸爸才是力氣最大的志願者。我也很大力,我還會跆拳道,太極拳,猴拳。我是吃菠菜的大力水手Popeye。」

「哇,你英語發音很好聽。」

「對哦,我唱英語歌更好聽。」小男孩得意起來,就忘了抱著的女孩子,otle two little地唱起來,扭著小屁股手舞足蹈。他媽媽笑著提醒他不要忘記做好志願者,他忙衝出雨簾將女孩子抱回來,但嘴裡一個單詞兒都沒錯。

說說笑笑,時間過得飛快,麵包車終於到來。柳鈞一手抱一個孩子,幫著送進車子里。安頓完畢,他幫拉上車門,這才看清,前面車門上寫著東海總公司。他猜測這輛麵包車應該是本市產業支柱東海總公司所饋贈。看到小男孩在車子里沖他揮手,他心裡很高興,一種做了好事之後的高興。這看似微弱的高興,將他心中的煩悶沖淡了不少。他索性好事做到底,跟在麵包車後面又到福利院,幫老師和志願者將孩子抱下來,送去浴室洗刷。此時,天色已暗。

這些孩子不同於正常孩子,淋雨受驚之後又是屎又是尿,非常麻煩。柳鈞搶在女士之前洗刷最髒的孩子。那位女志願者表揚他,「你以後會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親。」

柳鈞自嘲,「剛被女友拋棄。」

女志願者一笑,「所以爬山淋雨?我真替你前女友可惜,她錯失一個多好的人。」

「今天是另有其事,我被迫屈服於不公,很想不開。不過看看這些孩子,我還有什麼想不開的?」

「祝你好運。不過要糾正你,孩子們不賴,他們的內心很純美。反而是我們都太複雜,經常感受不到幸福。」

「對。」柳鈞脫口而出,是的,相比其他人,他已經得到夠多,不應一點點挫折就怨天尤人想不開。「對。我也想做志願者,以後我可以維修福利院所有設備。」

「嘿,你不可以跟我們可可爸爸搶,那是他的事兒,要不然他來了這兒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兩人說說笑笑,除了彼此做個自我介紹,女志願者姓「梁」,兩人都保持著距離,不再深入探聽對方身份隱私。收拾完孩子,他們終於可以回家。柳鈞驚訝地看到雨後初晴的夜色中,停在院子里的女志願者的車子是去年剛出品的保時捷911新款。他禁不住一聲口哨,「Carrera4,硬頂,帥。梁,我們賽跑?」

「勝之不武。」女志願者帶兒子上車。柳鈞才剛啟動,只聽耳邊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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