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紅色的不眠之夜 二

「而是什麼?」韓諍急慌慌地問道。

葉子道:「莫老先生帶著一眾差役進村,時間是咱們來隗家村的第二天中午,他們沒待到天黑就都走了,是不是?」

韓諍點頭道:「不錯!」

葉子道:「周原大哥進村,是今天白天,只待了一小會就匆匆離開了,是不是?」

韓諍點頭道:「不錯!」

葉子又道:「有理和尚雖然常在村子附近活動,卻從未進過村子,是不是?」

韓諍點頭道:「是啊,可是,這說明了什麼?」

葉子道:「這就說明,只有咱們兩個在隗家村裡過過夜!」

只有咱們兩個在隗家村裡過過夜!

只有咱們兩個在隗家村裡過過夜!

只有咱們兩個在隗家村裡過過夜!

葉子緩緩道:「鬼的世界是屬於夜晚的。白天的時候,你可能會和他們擦肩而過卻各無所覺,而在夜晚,鬼,才會展現出他們獨特的力量。」

韓諍急道:「可是,我們不是已經在隗家村度過了三個白天了嗎?白天我們按說是應該跑得開的呀!」

葉子道:「那也許不是真正的白天吧,我說不清,但是,你想一想,你不是注意過月亮的圓缺嗎?為什麼月亮一直都是圓的,都像是十五號或者十六號的樣子?而事實上,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天,月亮為什麼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韓諍驚道:「是啊,為什麼會是這樣?」

葉子道:「我想,可能咱們在這裡真正的時間,並不是四天,而是一天!其他的三天,也許都是時間的陷阱!」

韓諍驚道:「時間的陷阱?這怎麼可能!」

葉子道:「如果真是陷進了鬼的世界,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比如現在外屋裡睡覺的這個小老頭,明明就是我們第一次投宿時的那個小老頭兒啊,怎麼又說從沒有見過我們呢?怪事真是太多了,真覺得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了。」

韓諍膽怯道:「那,外屋這個小老頭兒,會不會——」

葉子道:「我去看一眼吧。」說著,輕輕走到門邊,又輕輕把房門推開一道縫隙,仔細向外張望。

小老頭兒正在熟睡,夜色深沉,模模糊糊也看不清楚,韓諍正在葉子的身後發抖,只見小老頭兒一翻身,說了句夢話:「死了的人使空氣顫抖。」

葉子悄悄退了回來,正迎上韓諍一張滿是淚水的臉。葉子輕聲道:「你怎麼了?」

韓諍哭腔道:「你沒聽見么,我這邊在發抖呢,那小老頭兒就說什麼『死了的人使空氣顫抖』,他不是在說我馬上就要死了么?」

葉子氣道:「你還不知道嘛,這個小老頭兒一說夢話就是念詩,這句『死了的人使空氣顫抖』是顧城的詩啦,瞧你大驚小怪的!」

韓諍這才緩過來一些,輕聲感嘆道:「可他怎麼每次夢話里的詩都和現實情況那麼貼近呢!對了,公子,你看出什麼可疑的沒有啊?」

葉子道:「都是你搗亂,什麼都沒看出呢。你等著,我再去看看。韓諍,你也別閑著,從窟窿向外面看看,看看村裡的其他人都有什麼動靜沒有!」

韓諍應了一聲,輕手輕腳貓到窟窿那邊去了,輕聲道:「遇見莫老先生那天,村子裡真是好多人呢,如果這真的還是隗家村的話,那些人天一黑卻一個都不見了!」

葉子這時正悄悄打開房門,正要輕聲回應韓諍的話,卻聽見小老頭兒又說了一句夢話:「他在天亮時把他們數了數,但日落的時候他們都在何處?」

葉子一驚,立時便把門關上了,險些弄出了聲響。韓諍也聽到了這句話,兩腿一軟,癱在了地上,好半晌才哀聲道:「晚了,他監視著咱們呢,咱們說的話他全都聽見了。」

葉子狐疑地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別那麼大驚小怪的,小老頭兒沒說你。」

韓諍哭喪著臉道:「明明他就是在說我啊!」

葉子道:「他這又是一句詩。哼,這個小老頭兒,讀過的詩還真不少,這是拜倫《哀希臘》里的一句,整個詩節是『一個國王高高坐在石山頂,瞭望著薩拉密挺立於海外;千萬隻船舶在山下靠停,還有多少隊伍全由他統率!他在天亮時把他們數了數,但日落的時候他們都在何處?』是說船隻和軍隊的,不是說你!」

韓諍總算緩和了一下情緒,卻又奇道:「公子,你怎麼也讀過這麼多詩歌呢?怎麼小老頭兒說的詩你全都知道?」

葉子道:「你這小市民除了《金瓶梅》還懂什麼!不背熟一些名詩,我這個葉大偵探還怎麼在京城上流社會的社交場合上混啊!你不知道,對付那些闊太太和富家小姐,這些東西是最管用的,還有什麼瓊瑤的肥皂劇、王家衛的電影、安七炫的歌、村上春樹的小說,哪一個你不得好好學習啊,都是用得上的。」

韓諍點頭道:「哦,我倒忘了你這偵探是靠做媒和捉姦起家的,怪不得傻張總看不起你呢,咱們在和州剛認識的時候我還管你叫過捉姦界的前輩呢。果然有一套,有一套啊!」

葉子氣道:「我那些成名大案的卷宗你一個也不好好學,倒把我那點兒不光彩的老底搞得那麼清楚!」

韓諍道:「咱們先別說這些了,接著看看外面的情況吧?」

葉子應了一聲,又去輕輕地推開房門。

韓諍一邊去窟窿處窺望,一邊低聲道:「我看哪,咱們可千萬別被困在這鬼地方再也出不去了,不如趕緊出去牽馬快走,雪兒在京城還不知道等得咱們多著急呢!」

韓諍話音未落,就見小老頭兒在床上又翻了個身,又說了一句夢話:「我噠噠的馬蹄是個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葉子的房門剛剛開了一個小縫,一聽這話,連忙又把門給掩上了,回頭驚恐地看著韓諍,只見韓諍也正驚恐地看著自己,黑暗中的兩隻大眼睛被窟窿外的月光映照得分外奪目。

韓諍哭道:「他怎麼是說夢話呢!說夢話有這麼巧的么,咱們說什麼他就答什麼!你可別告訴我說這又是誰的詩啊!」

葉子顫聲道:「你別緊張,這真的又是一句詩,是鄭愁予的。」

韓諍哭道:「你盡騙我,哪有那麼多詩好用啊!」

葉子急道:「真的是鄭愁予的詩啊,你不信,那,那我把全詩背給你:『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里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等一下!」韓諍突然神情嚴肅,打斷了葉子。

「你又怎麼了?」葉子氣道。

韓諍道:「這個小老頭兒怎麼知道咱們是從江南來的?」

「這——」葉子為之語結,遲疑半晌才道,「這不是小老頭兒說的啊,這是原詩里的話啊。」

韓諍道:「反正我覺得,小老頭兒知道我們的動向。就算他說的真的都是詩,可哪有說夢話儘是背詩的啊?再說了,從第一天晚上開始,他的每一句夢話,每一句詩,怎麼都那麼巧地恰恰說到我們正在做、正在想的事情啊?這裡面肯定有鬼!」

就在這個時候,窟窿那邊突然傳來了一聲怪叫,一個黑色的影子落了下來,在窟窿里站著,望著葉子和韓諍。

那是什麼?

小老頭兒的夢話聲又從外屋傳來了,這回聲音很大,說的話也很多,隔著一扇房門,聽得很清,那又是一段詩:

「『先知!』我說『凶兆!——仍是先知,不管是鳥還是魔!

「『是不是魔鬼送你,或是暴風雨拋你來到此岸,

「『孤獨但毫不氣餒,在這片妖惑鬼崇的荒原——

「『在這恐怖縈繞之家——告訴我真話,求你可憐——

「『基列有香膏嗎?——告訴我——告訴我,求你可憐!』

「烏鴉說『永不復還!』」

葉子顫聲道:「這是愛倫·坡的詩,《烏鴉》!」

韓諍臉色發綠,指著窟窿道:「那真是一隻烏鴉,小老頭兒說的,是魔鬼送來的烏鴉,是凶兆!烏鴉還說『永不復還』!完了,我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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