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致良知 五

我們每個人顯然在某種程度上都已經是被斧頭砍伐過、被牛羊踐踏過的牛山了,那該怎樣知道我們心裡那座牛山的本來面目呢?孟子在上文里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線索:夜氣。

「夜氣」貌似一個玄妙的概念,其實倒不難理解:人在夜間或剛剛睡醒的時候,一般都會有一段靜心澄慮的時刻,在孟子看來這就像牛山上的新芽一樣,飽受戕伐的善念萌動。只要抓住這一點善念的萌芽,悉心培育,總有一天可以讓它恢複原來鬱鬱蔥蔥的面目。

《傳習錄》有一段關於「夜氣」的對話,問得刁鑽,答得巧妙:

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晝知夜的。」又問:「人睡熟時,良知亦不知了。」曰:「不知何以一叫便應?」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時?」曰:「向晦宴息,此亦造化常理。夜來天地混沌,形像俱泯,人亦耳目無所睹聞,眾竅俱翕,此即良知收斂凝一時。天地既開,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睹聞,眾竅俱辟,此即良知妙用發生時。可見人心與天地一體,故『上下與天地同流』。今人不會宴息,夜來不是昏睡,即是忘思魘寐。」曰:「睡時功夫如何用?」先生曰:「知晝即知夜矣。日間良知是順應無滯的,夜間良知即是收斂凝一的,有夢即先兆。」

又曰:「良知在『夜氣』發的,方是本體,以其無物慾之雜也。學者要使事物紛擾之時,常如『夜氣』一般,就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門人就「通乎晝夜之道而知」這句話請教王守仁,後者答道:「良知原是知晝知夜的。」

門人不解:「人睡熟之後,良知也就不發生作用了吧?」

王守仁答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人為什麼能被叫醒呢?」

門人仍是不解:「如果良知時時刻刻都在發生作用,那麼人為什麼還會有熟睡的時候呢?」

王守仁答道:「天一黑,人就要休息,這是自然常理。進入夜晚之後,天地混沌,萬物的形狀和顏色都消隱了,人的耳朵聽不到,眼睛看不到,感官全都關閉了,這正是良知收斂凝聚的時候。及至黎明,萬物顯現,人的感官紛紛開始工作,這正是良知發生妙用的時候。由此可見,人心與天地原是一體的,所以孟子才說『上下與天地同流』。只是今天的人不曉得正確的休息方法,夜裡不是昏睡不醒,就是噩夢連連。」

既然良知在夜間只是收斂凝聚,而不是停止了工作,那也就意味著夜間睡覺的時候也可以像白天一樣培育良知。所以門人繼續問道:「那睡覺的時候應該怎樣用功呢?」

王守仁答道:「只要知道白天該怎樣用功,就會知道夜間睡覺的時候該怎樣用功。良知在白天順應無礙,在晚間收斂凝聚,有夢即先兆。在夜氣中發動的良知才是良知的本來面目,因為在這個時候良知沒有夾雜絲毫的人慾。當我們置身於紛擾之中,如果也能像置身於夜氣之中一樣的話,那就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了。」

今天有實修打算的讀者不妨從「夜氣」入手,即便你是大奸大惡之輩,也不會在清早一睜眼的時候就生出無數禍國殃民的盤算,當然,最好還要有「自然睡,自然醒」這個前提,並且睡前切忌多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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