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成人大計:婚姻與科舉 八

婁諒,字克貞,號一齋,廣信上饒人,少年時便有志於聖學,於是遠遊四方,求師問道。但求到的師常是八股師,問到的道常是舉子道,婁諒越發不屑,說了一句很要緊的話:「你們這都是舉子學,不是身心學。」

舉子學,即應對科舉考試的實戰技法;身心學,才是真正陶冶身心、成聖成賢的學問。天下之大,舉子學比比皆是,身心學卻乏人問津。幸而有吳與弼異軍突起,為所有真誠向學的人豎起了一座燈塔。

婁諒投師吳與弼,兩人一見投契。婁諒性情豪邁,耐不得瑣屑,吳與弼要他對細務親力親為,於是婁諒即便是洒掃庭除這等事也一定躬自為之,不再使喚僮僕,從此成為吳與弼的入室弟子。吳與弼有些傳授不對其他門人講,只講給婁諒聽。

婁諒就這樣耽於身心學,但家人總不容他如此。無可奈何之下,婁諒也只好不情不願地踏上了科舉的征程。但是,在赴南京應進士考試的途中,行船遇到了強勁的逆風,他終於有借口半途而廢了。回家之後,婁諒還為自己辯解道:「我這次如果真的到了南京,非但考不中進士,還會遭遇生命危險。」

沒多久傳來消息,考場失火,許多考生死於這場火災。耐人尋味的是,婁諒未卜先知的本領既非來自異人傳授,亦非得自神奇易理,而僅僅是在醇儒式的自我修養中「靜久而明」的結果,至少記載這件事的黃宗羲是這樣相信的。

七十歲那年,婁諒聽說靈山發生了山崩,不知為何認為這是自己的死亡徵兆,於是急忙召來門人弟子訣別,還讓人去查理學先驅周敦頤、程頤到底死於幾月幾日。當他發現自己將要和周、程兩位大儒死在同一個月份時,這才真正感到死而無憾了,欣欣然撒手人寰。

我們讀《明儒學案》這一類書,有時候難免恍惚,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讀《高僧傳》《五燈會元》或《列仙傳》。這些儒家人物的身上充滿著以前只在佛教和道教里才會出現的神秘主義色彩,孔子、孟子何嘗有過這樣的做派?此中可以看出儒家對佛、道兩教的融匯與對抗,彷彿在向愚夫愚婦們大聲疾呼:「和尚、道士的廣大神通難道我們儒者就不會嗎?」然後會有一個轉折:「看吧,我們儒者也會,不過這都不是正道,至多只是自我修養過程中產生的副產品罷了,我們儒者不屑為之。」這樣的邏輯,我們會在古人對王守仁一生履歷的記述中多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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