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老,老莊,申韓,誰是真道家? (一)樂毅是忠還是奸?

——聽文天祥講愛情故事

——海南人民的分裂運動或獨立運動

——樂毅後人的故事

現在我們該來談談前邊問到的第一個問題了:漢朝初年奉行「黃老之術」,難道其內容當真是我們心目中的道家思想嗎?難道就真是先秦時代的老莊之道嗎?勒龐說:「詞語只有變動不定的暫時含義,它隨著時代和民族的不同而不同」。那麼,進一步問個問題:如果儒非儒、道非道,它們的差異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又為什麼有了儒家取代道家的這次思想嬗變?

前邊講過,讀書切莫以經解經,更不可刻舟求劍,如果我們真拿現在的《老子》和黃帝的什麼書來了解漢朝初年的無為之治和黃老之術,是很容易看錯事情的。

先從文本來說,漢朝的《老子》有馬王堆帛書本可以參考,和如今的通行本字句差異不大,但分章大為不同,和戰國楚簡本則差異極大。從文本引出的另外一個問題是:《老子》裡邊不少話都很難理解,我們現在倒不必去費力不討好地去追求什麼「正解」,而僅要知道漢朝人到底是怎麼理解《老子》的。至於黃帝之書,近年也有考古發現——當然了,這些東西都只是託名於黃帝罷了,不大可能是他老人家(如果真有他老人家的話)親自寫的。

說到道家思想,迎面而來的一個問題是:談道家一般都是老莊並稱,為什麼在漢朝這時候卻通稱黃老呢?黃帝是怎麼變成道家人物的?莊子卻又跑到哪裡去了?

諸多問題,我們先從一個看似與此事毫無瓜葛的人物談起。

這個人,就是樂毅。

樂毅在中國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他和管仲齊名,是諸葛亮的偶像。當年燕昭王高築黃金台,高薪延攬外國人才,樂毅正是這些人才中的佼佼者。他為燕昭王帶兵攻打齊國,連下齊國七十餘城,戰功極其顯赫。

齊國被打得只剩下兩座城池了,可說來奇怪,樂毅統雄兵摧枯拉朽,七十多座城池都順利拿下了,怎麼偏偏剩下兩座拿不下來呢?——這是歷史上一個著名的問題,個中原委,如果拋開嚴謹的歷史考據的話,那麼,用黃老思想可以解釋,用儒家思想也可以解釋,比如,一度很流行的解釋大約當屬蘇軾的《樂毅論》,說樂毅要以仁義感化齊國民眾……從中進一步推想,樂將軍既可能是滿腔儒者胸懷,也可能是一肚子黃老權謀。直到清代,崔述起而辯駁,以紮實的考據斥蘇軾之非,樂毅的包袱這才算是卸了,「自然而然地」剩兩座城池沒拿下來。 按照《史記》的說法,正在這個時候,燕昭王去世,太子即位,是為燕惠王。這對齊國的殘餘勢力來說稱得上是個鹹魚翻身的機會,於是,齊國田單派人施展反間計,使燕惠王撤換了樂毅,後來就有了那場著名的火牛陣,田單隨後一鼓作氣地光復齊國。而樂毅呢,見燕惠王詔自己回國,擔心回去沒有好果子吃,乾脆半路一拐彎,跑到趙國去了。

有人可能會罵樂毅:「怎麼一點兒委屈都受不了呀,就算祖國母親真的冤枉你了,你也不應該叛國而去呀!」

——但事實是,人家樂毅本來就是趙國人,趙國才是他的祖國呢。如果再往他的祖輩追溯一下的話,應該算是魏國人。

沒有了樂毅的燕國軍隊被田單打得大敗,燕惠王這時候又後悔又生氣,還擔心樂毅銜恨而去,趁燕國新敗之機再帶領趙國軍隊來個趁火打劫,那樣的話,跟頭可就栽得太大了!燕惠王想來想去:不行,我得拿話將住樂毅!

於是,燕惠王寫了封信,派人到趙國送給樂毅,信上說:「老樂,我才即位沒多久,政治經驗還不夠,偏聽了左右的胡話,有點兒對不住你。可我拍胸脯說,我對你可絕對沒有壞心。你再好好想想,當初我老爹對你可夠意思,你現在自己跑到趙國去了,給自己打算得倒真不壞,可你對得起我那死去的老爹么!」

看燕惠王的意思,是想讓樂毅回去,至少也要讓他念念燕昭王的好處——到底樂毅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名將,不能為自己所用已經是天大的損失,真要是再為外國效力跟自己作對,那燕國可有吃不了兜著走的時候!

但樂毅就是不回去,他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長信派人送交燕惠王,信里先是詳細講述了當初如何被燕昭王重用,如何為燕國立下汗馬功勞,然後說道:「我聽說賢明的君王功業成就之後而不被荒廢,名字便會被著錄於《春秋》之上;有遠見的士人聲譽建立之後而能一直保持下去,就會得到後世的稱讚。先王(燕昭王)的功績是足夠輝煌的了,在他死後,他的政策也延續了下來,看來他是足以為萬世楷模了。」——樂毅最後的話怎麼聽都像是反話,應該是在諷刺燕惠王的不肖,才即位就把爸爸的功業給毀於一旦了。樂毅緊接著說了一句名言:「我聽說『能把頭兒開好的人不一定也能把尾收好。』(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我們常用的成語「善始善終」就是這麼來的。樂毅舉伍子胥的例子,說伍子胥被吳王闔廬聘為高參,為吳國立下蓋世功勞,可等闔廬死了,闔廬的兒子夫差即位了,他不明白伍子胥的本領和功業,所以逼他自殺而毫不後悔,伍子胥也不明白父子兩代國君氣量大有不同,所以都沉到江里了卻還在倔著脾氣。

樂毅把話說到這兒,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了,他是在說:「我現在就處在伍子胥的位子上,你爸爸就是闔廬,你就是夫差,我在你爸爸手下就是建功立業的大將,可落到你手裡就很可能小命不保。」燕惠王肯定看得懂樂毅的意思,不知心裡得怎麼生氣呢。

樂毅接著說:我心中的上策是,既為國君效了力,自己也能平安無事。可如果我遭到誹謗,敗壞了先王的名譽,這可是我最為憂慮的事情。至於冒著不測之風險,靠僥倖來牟利,這就是道義上說不過去的了。

——樂毅這番話還是比較含蓄,如果挑明了說,大意就是:有了伍子胥的前車之鑒,我可不打算有樣學樣。我的人生觀是:我很願意為君王效力,但結果得是雙贏——君王得好處,我也得好處,至少也要君王得好處而我沒壞處。我能打仗這不假,可要讓我英雄流血又流淚,這我可不幹!

樂毅接下來又有名言要貢獻給大家了:「我聽說古代的君子,絕交的時候不數落對方的不是;忠臣離開祖國,就算受了冤枉也不洗刷自己的名聲。(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我樂毅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自然明白這些道理。那麼,我之所以還是要給您寫這封信,是怕您聽信了左右的讒言,繼續對我誤會下去。」

——也許真是這封信的作用,樂毅和燕惠王雖然「絕交」了,但還算沒把臉皮徹底撕破。樂毅繼續留在了趙國,而燕惠王則善待樂毅留在燕國的家人,封樂毅的兒子樂間為昌國君,後來樂毅也常回家看看,往來於燕趙之間,燕國和趙國都以客卿相待,樂毅最後則是死在了趙國。

樂毅的態度非常耐人尋味,他的信里雖然又說君子、又說忠臣,可要以後世的眼光看來,別說忠臣,他可比奸臣都奸!而且,這裡還有一問:樂毅說「忠臣離開祖國,就算受了冤枉也不洗刷自己的名聲」,可見這是當時流行的一句格言,能夠代表當時人們的普遍認識(至少也是有一定代表性的思想認識),可我們再以後世的眼光關照一下,卻只覺得不是滋味:既然是忠臣,哪能受了委屈就隨便離開祖國呢?就算被冤死也得心甘情願地受死才是呀,說不定哪天皇帝明白過來了,或者繼任的皇帝明白過來了,還有平反昭雪的機會。反正,世上沒有不是的父母,也沒有不是的皇帝,皇帝辦的錯事那都是因為受了奸臣的蒙蔽,罪在奸臣而不在皇帝。樂毅雖然以忠臣自命,但顯然不是一個忠臣。——原因何在呢?前文講過:封建時代的「忠」和專制時代的「忠」並不是同樣的意思呀。

前文講過的話題這裡再借著樂毅來多談一談。說到盡忠死節,人們往往將之歸於孔孟之道的儒家教育成果,其實孔孟思想里根本沒有這套觀念。當年,文天祥在元大都的監獄裡寫下了千古傳唱的《正氣歌》,其中有「三綱實系命,道義之為根」,所謂「三綱」,這才是漢代以後兩千年專制歷史上的所謂儒家正統思想,是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是董仲舒提出來的,別怪到孔孟頭上。

孔子確實也講過「忠」,見於《論語》的,摘錄典型的幾條,比如: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論語·學而》)

曾子這裡的「忠」,明顯是說為人辦事有沒有盡到責任。比如說,領導派你給加西亞送信去,你半途不能偷奸耍滑;只要你認認真真地把事情辦圓滿了,那就是「忠」了。

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

子曰:「臨之以庄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論語·為政》)

權力人物季康子向孔子詢問:「我想使人民嚴肅恭敬、認真辦事、勤勉努力,該怎麼做才好呢?」

孔子回答說:「你能做到莊重嚴肅地對待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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