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人三策 (一)「天人三策」之一

——鬼神與靈異現象

——做人還是做政治?

——格勞孔PK蘇格拉底

——呂底亞牧羊人的戒指

——儒法合流

——皇帝上崗資格認證

——孔孟之道和周孔之道

——但欠世宗一死

——《李秀成供詞》

——忠

——從絕對父權到絕對君權

——皇帝也需要刻章辦證

——建議皇帝下台

——烏托邦種種

年輕的漢武帝廣開言路,讓各地推薦人才進京,然後親自就國家大政方針向一眾人才詢問意見。

詢問意見的程序是這樣的:皇帝把問題寫在竹簡上,發給大家,這個竹簡就叫做「策」,竹簡上的問題就叫做「策問」,皇帝的問話叫「制曰……」,所謂「臨朝稱制」,就是這個「制」;大家要應對「策」上邊的「策問」,這個「應對」就叫做「對策」——我們現在也還常說「想個對策」,這個詞就是從這兒來的。

漢武帝的第一次策問主要問的是:聽說三皇五帝的時候大搞政改、創作新樂章,天下由此大治,後來的君王都紛紛效仿,可到了夏桀王、商紂王的時候,王道完全敗壞了,後來的人再想扭轉卻很難扭轉過來了,直到後王興起,好不容易才把頹勢給止住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是人們丟掉了當初的治國大道了,還是老天爺就這脾氣?那,人力有什麼可為之處嗎?怎麼做才能把國家治理好呢?

看大家該怎麼回答了。

作「對策」的有很多人,全是天下英才,其中就有我們的主人公董仲舒。董仲舒的「對策」一開始就從《春秋》出發,說:「我看了《春秋》記載的歷史,研究天和人之間的關係,哎呦呦,真是不得了哇!國家如果『失道』了,老天就會降下一些警告,人世間的統治者一看:『什麼跟什麼嘛,不過是個行政警告罷了,老子毫毛都沒傷一根,不理會,不理會!』可老天爺是講公道的,不是意思意思給老百姓看看就完了的,當他發現行政警告不起作用,就降下更大的災禍,再搞些UFO和麥田怪圈什麼的靈異現象出來,那意思是嚇唬人間統治者:『臭小子,別給臉不要臉,你丫能有今天還不都是老子罩著,看你尾巴翹這麼高,可別忘了誰才是真正的老大!老天爺生氣了,後果很嚴重!』如果老天爺接二連三地發下警告,人間統治者卻還不悔改的話,老天爺就真生氣了,大災大難就全降下來了。

「這麼看來,老天爺不是不講理的主兒,對人君是能罩著就罩著的,只有當人君實在太不像話的時候,老天爺才會發火,而只要人君不鬧得太離譜,老天爺還是願意罩著點兒的。所以,國家大治的關鍵就是看人間的統治者努力不努力了。」

董仲舒說自己熟讀《春秋》,發現天下的大問題在於「失道」,這個詞是董老的原話,我方才加了引號,直接引用了。現在就得捉摸一下了:什麼是「道」?

「道」這個詞,纏繞中國歷史兩千多年,聚訟不休。道家的解決方案是最絕的:「《老子》五千言,開篇就說『道可道,非常道』,所以,這個問題是無法言說的。如果你始終不說,你還可能理解對了,但你只要一說出口,那就肯定錯了。」(這就好像現在的網路敏感詞,版主既不公布,大家也不會說,但你還必須知道。可是,如果你想當然地以為一個詞是敏感詞,並把它規規矩矩地打了出來告訴別人,那隻能說明它不是敏感詞——敏感詞可道,非敏感詞。)——如果不是馬王堆的帛書和郭店楚簡的出土(後文再論),我們可能還真得承認《老子》是傾力在研究這個神秘的「道」的,嗯,看來儒家學者在這個問題上未必就不是專家。

董仲舒不玩虛的,很直截了當地解釋說:「所謂『道』,就是通往理想政治的道路。這可是一條真正的康庄大道啊,路上每隔三五里的就有仁義禮樂,比收費站還多!」(道者,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

這畢竟是在回答皇帝的策問啊,如果董仲舒也玩一個「道可道,非常道」,說不定當時就被轟出去了。董仲舒用比喻來解釋「道」和「失道」,非常清楚明白,大意是說:最好的治國方法就是沿著這條大道一直走下去,就像開長途車走國道一樣,路只要能認準了,再加上駕駛技術過硬,距離目的地就會越來越近;可假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放著好好的國道不走,非要衝到荒野里另闢蹊徑,或者不專心開車,眼睛總踅摸著路邊的MM,或者酒後駕車,橫衝直撞,開到不曉得什麼地方去了,這些就都叫做「失道」。所以說,我們看到歷史上有不少昏亂的世道,那並不是因為國道不見了,而是因為昏君們不好好開車,拐到歪門邪道里去了。

董仲舒認為,一輛行駛在康庄大道上的好車應該是這樣的:司機認真負責,把住方向盤,認清路標,別把車給開歪了,而車上應有的加油站和維修點一應俱全——這些加油站和維修點就是仁、義、禮、樂。這一來,司機認真負責,加油站和維修點分布合理,車上乘客們也就安安全全了。

就這些必要的加油站和維修點來說,「仁、義、禮」我們現代讀者還都好理解,但「樂」真有那麼重要的嗎?——是呀,現在我們學校里音樂課幾乎就是最不重要的課程了,而無論貝多芬還是周杰倫,都屬於藝術/演藝範疇,難道這能和國家大政扯上什麼關係嗎?

——在古代還真就能的,「樂」幾乎和「禮」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所以前邊漢武帝才會把搞政改和創作新樂曲並列來談,所以董仲舒在這裡特別指出:「樂者,所以變民風,化民俗也;其變民也易,其化人也著。」這就是說,音樂具有顯著的移風易俗之功,是一種很有用的政治技術。他後邊還說:歌功頌德也全要靠「樂」呀。——嗯,這很重要,我們可以看看《詩經》裡邊「頌」的部分,多都是些官方音樂,對開國老前輩和歷代(當然也包括現代)的君王們極盡歌頌之能事。是呀,如果能用流行上口的旋律編寫出若干極富感染力和麻醉力的政治歌曲來,大家天天唱著「我們大王真偉大」,或者「我們全心全意緊跟大王的步伐」之類,這對天下人心真可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啊,有著絕對不可小覷的教化之功。一支歌的力量未必就輸給一支軍隊。

董仲舒接著引用孔子的話,說:「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這句話見於《論語》,有名得很,但它到底是什麼意思,卻歷來都是有爭議的。董仲舒把它引在這裡,看來他所理解的意思是:道是客觀存在的,就像一台功能強大的電腦,但電腦怎麼用,這主要不是取決於電腦本身,而是取決於電腦使用者,比如,有玩遊戲搞得系統崩潰的,也有用電腦編寫出很多精彩程序的。所以,那些壞的世道並不是因為天命終結了,世道就該著壞了,而是由於那些壞蛋國君造的孽太多,偏離了正道太遠。世道的治與亂,全在人為呀!

雖然事在人為,但人並不是孤獨的,老天可一直在上邊瞧著呢。董仲舒說:如果有人接受了天命即將為王,世上必然會出現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靈異現象,這就是王者承受天命的憑證。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天下人心都歸向他,就像小蝌蚪找媽媽,老天感受到了人類世界中如此強烈的誠意,於是便降下祥瑞,比如降下一頭會講歷史故事的熊什麼的。《尚書》里說武王伐紂的時候有白魚跳上了周武王的船,還有,周武王的屋頂上著了火,火燒著燒著就變成了烏鴉,這些可都是有據可查的靈異現象啊,正是周武王承受天命的憑證。(不知道飛碟和麥田怪圈的目擊者是否也承受了什麼天命?)

老天爺可不是只會降下祥瑞的,他還會降下災難。董仲舒接著說:壞蛋君王廢棄了教化,濫用刑罰,致使道德淪喪,人心不古。而刑罰如果使用不當,就會積聚邪氣,邪氣積得多了,就會上下失和,陰陽錯亂,妖孽滋生啊。

董仲舒繼續扯起《春秋》這桿大旗,說:《春秋》一開篇的第一句話就是「春王正月」,表面看上去好像僅僅是記載時間,就像「2010年1月」,或者「2038年3月」,其實可沒這麼單純哦,這四個字里蘊涵著極深刻、極深刻的意義——咱們來看看《春秋》的「微言大義」到底有多麼微妙——「春王正月」,王道之端就在「正」,而「正」次於「王」,「王」次於「春」,嗯,好好看看這四個字的排列順序,難道不是這樣嗎?「春」是什麼,是季節呀,是老天的所作所為;「正」是什麼,是「王」的所作所為呀。這就是說,君王向上要效法老天,在人間要端正自己,走上正大光明的王道。

這可是董仲舒很重要的思想了:天道最要緊的就是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德主生,刑主殺;陽主要在夏天活動,使萬物生長繁茂;陰主要在冬天活動,悄悄藏著,不動聲色。我們只要認真觀察一下老天的活動規律,就會發現他老人家是喜歡用德而不喜歡用刑的。所以,相應地,人間治國也該以德為主,以刑為輔呀。

董仲舒接著說:我還沒把《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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