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白之戰後的瞻化

1932年5月,劉文輝部擊潰藏軍,收復瞻化。

戰後,瞻化全縣按原上瞻、下瞻、河東、河西四總保又編成四個土兵營,以原委四個總保為土兵營長。同年,修復了被藏兵破壞的從江東通往江西岸縣治的雅礱江大橋。原縣衙建築被藏軍焚毀。繼任縣長因陋就簡,將縣衙就設於縣城關帝廟內。

1934年,西川郵政管理局甘孜三等局在瞻化設立郵政代辦所。這是瞻化縣繼設縣之初即開辦小學外,第二件趨於現代化的機構設置。

瞻化縣磨房溝、日巴、拉科等地有漢民進入開採沙金礦。

當時瞻化地面,四個總保中,以上瞻總保甲日·多吉郎加勢力最大,可以和其抗衡者,只有下瞻總保。可惜多吉郎加膝下無子,只有兩個女兒,便從甘孜招一婿翁須協巴入贅,「二女並嬪之」。兩女中,一女姓名不傳,一女青梅志瑪性格強悍。男方也是甘孜大戶出身,自然也不願意事事聽從婦命,以致家庭不睦,夫婦間屢起糾紛。大戶人家,夫婦相爭,不只是情感問題,重要的還是土地財產和百姓的控制權,最後矛盾達到難以調處的地步。翁須協巴主動多方結納縣長,縣府便在家庭糾紛中傾向於男方,這讓青梅志瑪對縣府極其不滿。

此時,上瞻與下瞻兩總保間因爭奪一塊草場又起了糾紛。讀慣大歷史的讀者會說,怎麼都是這樣的雞毛蒜皮呀!但那個時代,康區土酋間的爭端,都起於這樣的小事。有一本甘孜州政協印行的書《西康史拾遺》,出於馮有志先生之手。馮先生民國時期長期在西康工作,很多事件都是其親歷,自有相當史料價值。他在書中也記載了這次瞻化兩總保爭奪一塊小小草場的官司:

「地方縣長,親往查勘。見這片草場,都在下瞻對境內,上瞻對僅在交界處有寬僅一米,長約數米的一小地段,照理這片草場,應屬下瞻對所有,便把這片草場判屬下瞻對所有。」

這件事在青梅志瑪看來,是縣長不待見上瞻總保的又一例證。當即便帶了貼身隨從,到康定告狀。這時,國民政府正在籌備西康建省。劉文輝主持西康建省委員會,康區各縣縣長都是他所委派,青梅志瑪自然告狀無門。在康定,也有人告訴她,西康建省委員會雖屬於國民政府設立,又與中央政府不完全是一回事。青梅志瑪得到指點,便將狀子遞到了國民政府中央直屬的重慶行轅。這時,諾那活佛已到達西康。行轅便將這狀子轉批給宣慰使公署,讓他們就近處理。

1935年,上瞻總保甲日家女婿又慫恿縣府出兵,襲擊甲日家官寨。《新龍縣誌》大事記中說:「男方勾結瞻化縣府官兵,襲圍甲日家官寨,甲日·多吉郎加逃至康定尋其女青梅志瑪。」

諾那正擔心插手劉文輝操盤的西康事務不能名正言順,得了這上頭批轉來的狀子,馬上就帶了隨從前往瞻化。

青梅志瑪見宣慰使到來,又是藏人,又是活佛,當即前往參拜,並發願皈依,做了諾那活佛的女弟子。諾那此來,真正的意圖,是要奪屬於西康建省委員會的縣政府的權。但縣府所屬有一個排的兵力,讓他一時難以下手。這青梅志瑪便自告奮勇,集中上瞻土兵武裝,向縣城發起進攻。事情的結果《新龍縣誌》有載:「父女在西康宣慰使諾那支持下率武裝返瞻化奪回家園,捉甲勇村批等數十人,並趁勢解除了二十四軍駐瞻化縣城一個排的武裝,活捉縣長、師爺、通司、退役營長等四人,並處死。」

這個被處死的縣長叫郭潤先。

諾那遂委任青梅志瑪為瞻化縣長。

這青梅志瑪不意間做了一縣之長,她卻不是受過現代教育的格桑澤仁,有「康人治康」的明晰主張,有改變家鄉的宏圖大略,她除了像過去的土司們一樣,藉手中權力去解決家族之間的恩恩怨怨,爭奪更多一點的百姓、土地與財富,不會另作他想。

宣慰使諾那在康北一路順遂,到委青梅志瑪為瞻化縣長為止,已經控制了康北道孚、爐霍、甘孜、德格、白玉、鄧柯數縣。但邦達多吉率兵回返巴塘解決二十四軍駐軍的事情卻頻頻節外生枝,頗不順利。後來,江安西也帶領警衛排和大量地方武裝南下,支援邦達多吉,準備對劉文輝部巴塘駐軍長期圍困。不想此時紅軍再次逼近康區,這回,是從雲南入境的紅二方面軍和進攻四川失敗的張國燾朱德等率領的紅一、四方面軍各一部。

1936年,諾那組織地方武裝在道孚、爐霍兩度阻擊北上紅軍,均告失敗。退卻到甘孜後,再次糾集德格等地數千地方武裝,在當年大白之戰時的主要戰場,即甘孜白利一帶和紅軍開戰,結果被紅軍以一個團的兵力擊潰,指揮官夏克刀登受傷被俘。諾那隻帶著秘書長韓大載和那麥彭措等少數隨從及公署所屬特務大隊幾十人逃往瞻化。這時,北上的紅軍也已逼近瞻化。諾那所委任的瞻化縣長青梅志瑪逃跑,不知所蹤。諾那不敢在瞻化久待,繼續動身,準備南下巴塘。而下瞻對總保登巴多吉早恨諾那偏袒青梅志瑪,正好藉機報復,便將經過其領地的諾那一行設伏包圍。公署特務大隊臨陣崩潰,諾那等被俘,登巴多吉當即將那麥彭措槍殺。依登巴多吉最初的想法,是想將諾那交給西藏地方政府處置。這時,紅軍過境的大部隊進入瞻化,登巴多吉遂將諾那等交給紅軍,請求紅軍從嚴懲辦。

紅軍部隊優待諾那,將其送往甘孜。紅軍在甘孜組織成立了博巴人民共和國。這個藏族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的主席、副主席都由當地藏族人出任,其中一位副主席,就是後來為促成西藏和平解放而獻身的格達活佛。

諾那活佛和他的秘書長韓大載,在甘孜受到紅軍優待。可是,這位離開類烏齊寺院,在外漂泊二十多年的諾那活佛,此時已經七十多歲高齡。就任宣慰使以來,日夜操勞,特別是與紅軍連戰連敗,騎馬或步行,在高原崎嶇道路上四處奔逃,驚懼之下已身心俱疲,重病發作。在甘孜,雖獲紅軍首長接見,並儘力醫療,仍於1936年5月,圓寂於甘孜。

其遺體火化後,紅軍又發給秘書長韓大載銀洋二百元,護送諾那骨灰回到康定。諾那死後,國民政府中央隨即電令撤銷宣慰使公署,韓大載又護送諾那骨灰到達重慶。國民政府追封諾那活佛為普佑法師,並撥給費用,由韓大載將骨灰送往廬山建塔安葬。也有資料說,諾那的骨灰是安葬在山西五台山。

諾那圓寂時,邦達多吉和江安西還在巴塘與二十四軍駐巴塘部隊對峙,聽聞此消息,知道大勢已去,便撤圍罷兵。邦達多吉率自己的武裝退回波密地區,江安西和所率別動隊員都悄然離開巴塘,最後回到南京。

韓大載後又出任過國民政府行政院參議,1975年病逝於武漢。著有《諾那大師傳》一書。

諾那活佛和江安西等人,與此前的格桑澤仁一樣,意識到改變藏族社會落後封閉的狀況,唯有對這個社會進行合於世界大勢的政治改造,發展文教,開發資源,並懷有「康人治康」的政治企圖,但己身力量弱小,無非是借國民政府中央和地方勢力間的矛盾,得以在康巴地區小範圍內倉促上陣,一試身手,都只好從以非常手段攫取地方政權和槍杆子入手,結果陷入的還是過去地方實力派爭權奪利的窠臼,形勢稍有變化,自身既缺乏實力,更沒有覺悟的群眾作為基礎,倉促舉事,政治主張未及施行,又轉瞬失敗。自己成為歷史舞台上無數走馬燈式人物中的一個,成為人們談說康區治亂時,一段有趣也有教訓的談資了。

紅軍北上後,劉文輝主持的西康建省委員會又重新向瞻化縣委派了縣長,並派出駐軍維持治安。

再說那位青梅志瑪。

1939年,那個短暫任過瞻化縣長的青梅志瑪以寥寥數筆又出現在一個人的文章之中。

做這篇文章的人,是當時的瞻化縣長,名叫歐陽樞北。他在一份研究西康社會政治狀況的刊物《康導月刊》上發表一篇文章,題目叫作《瞻化土酋之過去與現在》。文中說:「頃常聞道孚松林口殺人越貨,多為多吉之小娃(家奴)所為,西康科學調查團土壤組周昌雲等先生來瞻,為言松林口有女匪名曲媚芝媽(青梅志瑪)者。嗟乎,此即多吉郎加之女也,小人窮斯濫矣!」原來,這個青梅志瑪當不成縣長,又率家奴們走上瞻對人的老路,出了家鄉,在別縣的地面上再行夾壩的勾當了。

青梅志瑪的父親多吉郎加,原是瞻化縣地面上雄踞一方,一呼百應的人物,這時也威風盡失。歐陽樞北文中說,青梅志瑪當了縣長後,多吉郎加一族「使官府震憚,因而重振家聲」。但紅軍來了,諾那宣慰使死了,因此「不幸屢躓,多吉郎加家自度無能為力,見老景如此,常自傷悼。筆者宰瞻,多吉郎加來見,但如窮鳥之投懷耳!因憐而訓之,彼唯唏噓涕泣不自勝。現政府尚與優容者,姑以其牽制其他三區力量也」。

這時,上瞻區的實力派,是一名喇嘛了。「自多吉郎加家勢力衰後,有大蓋寺喇嘛赤勒者,富有政客風度之喇嘛也,代多吉而有赫赫之名,日巴、大蓋、物色等村皆附之。其勢力駸駸然,駕多吉而上之,多吉徒擁區長之名而已。然赤勒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