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還是靠實力說話

1932年4月,劉文輝先是向中央報告:「藏軍大部軍力,集中甘瞻,有向我進攻情勢。」

「本年四月乘唐特派員柯三返京,交涉停頓之際,以重兵三路分撲我軍。幸仗中央德威,官兵用命,敵未得逞,我軍乘勝收復甘、瞻。」

收復瞻化的經過,未見於漢文檔案材料,當時駐守瞻對的藏軍德門代本的夫人的藏文回憶材料中卻記述甚詳。那時,藏軍不僅是軍官,就是士兵也常帶著家眷在身邊。所以,德門代本的夫人也就親歷了瞻對之戰。這位當時藏軍駐瞻化的最高指揮官的夫人在回憶材料中顯示,很早前,德門代本就派手下軍官化裝到打箭爐偵察川康邊防軍的情況。不久,派出偵察的兩人回來報告:「大部川軍正往亞絨(瞻化)方向開進,戰鬥不可避免。」並派人去向駐昌都噶倫「請求增調援軍及彈藥、糧餉」。上面也答應「軍火、軍餉照供不誤」,「事實上軍餉遠未如期運至」。

後來,「川軍進抵噶塔、木里一帶,並進行操練演習的情報接踵而至。斯時藏方軍餉卻仍未運到。而當地稅收中酥油多糧食少,因此發餉時酥油居多,官兵叫喚用酥油很難換到糧食,代本、如本苦口相勸,方肯聽從」。

這段話透露很多信息,讓我們得以窺見那個時代瞻對和藏軍的基本狀況。一、藏軍一佔領瞻化,就開始徵稅了。和過去的土司時代一樣,這稅收多半是實物——糧食與酥油。二、藏軍並沒有什麼像樣的後勤,打到哪裡吃到哪裡。軍餉也常以在當地搜刮到的實物來充抵。但在瞻化卻遇到了問題,油多糧少,而造成特別的困難。

「該年3月2日(藏曆),亞絨七處守軍就受到川軍襲擾。代本、如本兩人根據藏方兵員少,甚至無軍餉的情況,商定出其不意的突擊戰術。遂在夜間襲擊川軍勁旅,結果雙方均有傷亡。儘管不斷向瓊讓及噶倫阿丕稟呈戰況,然上下兩總管聽之任之,(瞻化藏軍)竟成孤軍作戰。代本、如本每日召集營、連、排各級軍官,商討防守策略,但已處於捉襟見肘之困境,實無計可施。只得繼續從當地征糧中磨些糌粑,搭上酥油,分發各陣地。

「幾乎熬了一個月,突然一天巴庫陣地遭襲,傷亡丁本一人、士兵十八人而失守。木里拉達陣地亦傷亡十三人而失守,其中傷員退避亞絨日囊兵營。爾時諸軍官正在聚議,德門代本即對納熱如本說:『你年紀大,且留於此地,負責稟報戰況,調配剩餘糧食。吾即去巴庫、木里拉達,將決一死戰!』並囑筆者備齊乾糧。當此言一出,納熱如本及其他如本、甲本倏忽起身,脫帽陳詞道:『代本先請稍安。亞絨群山環抱,道路狹窄,我方兵力僅七百人,幾近糧盡彈絕。於今正可謂「能戰是英雄,能逃是好漢」,在吾部尚未完全潰敗之際,姑且撤至德格,與凱墨代本商議後再向噶倫稟明情由為好。』經過反覆勸說,德門代本終於贊同,遂商榷如何撤退之事。」

商議的結果是,決定精選兩百名熟悉路線地形的官兵開路,「傷病員、軍人妻孥及軍需馱畜等緊隨其後,並由少許官兵護送。其餘官兵三百名,代本、如本及隨員則留在最後,以阻擊追兵。如斯商定後,即差人傳令所部撤出各自防區陣地,並擬於四月初開拔後撤」。

但藏軍還沒有實施這個撤退計畫,川康邊防軍已反攻過來了。

「不虞藏曆3月20日午後,漢軍進佔日囊宮東面山頭,猝然向該宮連續掃射三次,彈丸如冰雹般落在屋頂上。東面山頭與日囊宮相距僅三百餘步。」這個地方,已經打過很多次仗了。所以我們應該知道,這三百餘步距離間卻有一個天然屏障,水深流急的雅礱江。「德門代本當即下令燒毀通向河東的江上橋樑,爾後,藏軍及其家屬按既定方案,經日囊宮西側撤出。」

那時,瞻化藏軍最高指揮官德門代本的夫人云中卓瑪還很年輕,她在回憶材料中說:「當時筆者年方二十,女兒仁曲剛滿兩歲。代本讓我穿上白布男袍,又傳人備馬,爾後吩咐:『占堆羅布須周到侍候夫人,保證安康。騎兵索朗好生照顧女兒仁曲及奶媽拉珍。知賓拉次負責押運大白糾紛案卷箱,配馱畜、坐騎各一匹,文書不得遺失』。」可見,這位代本還是臨危不亂,頗有些從容不迫氣度的。

「六匹騾馬馱運六馱彈藥箱,集中好傷病員及軍人家屬,於午茶時分趁敵軍火力空隙,出日囊宮直奔西側山角。

「午夜在行軍途中,倏見後山腰熊熊大火,眾傷員、婦孺頓時一片驚恐。隨後趕來的押運彈藥的馬夫和士兵告知,乃是最後撤退時不慎失火所致,官兵無恙,人們始得放心。當晚不停地爬山,次日拂曉便到達山頂。警戒兵通知,在此歇息,帶炊具者去燒茶。後續人員漸次趕到,原地小憩打尖,醫士為傷病員簡單護理。從4月1日起,每日起早貪黑,過無人區,翻山越嶺,戎馬倥傯,幾經傷、病、生、亡、飢、渴等艱辛,於4月11日始抵大廓三岔口。斯時軍中斷炊,故決定停留三四日。此地距大金寺已不遠,即派居本和士兵兩人前往該寺索要糌粑、茶葉、酥油、食鹽等,並尋覓瓊讓住處,向其稟報情況。亞絨失守後,瓊讓已經由甘孜遷居大金寺。

「藏曆4月15日上午,大金寺及瓊讓遣人運抵糌粑六十馱、茶葉兩箱、鹽巴一袋、酥油四袋、肉牛八頭。當運輸馱畜從南山腳下經過時,軍營頓時聞到了糌粑香味,所有官兵、妻孥及輕傷員,不禁雀躍歡呼。代本、如本兩人亦喜形於色並言道:『從今日起可免受飢餓之苦呵!』遂將部下分成八組,分發糌粑等食品。隨後決定於次日下午開赴毗鄰大金寺的絨壩岔。」

其實,藏軍自身號令並不統一。德門代本手下一直和他並肩作戰,共歷患難的納熱如本,這時卻違抗命令,率自己的部屬徑直回此時還遠離前線的德格去了。剩下德門代本率領所部進駐絨壩岔,不久藏軍凱墨代本也進駐絨壩岔。面對反攻處處得手的川康邊防軍,原來的和談代表瓊讓成了前線總指揮,在大金寺召集德門、凱墨兩位代本會議決定,集結所部藏軍和大金寺武裝僧人,「再次向川軍宣戰」。

計畫已定,德門和凱墨兩位代本把一直隨軍的夫人送歸拉薩。

藏曆七月初,德門·雲中卓瑪夫人回到遠離前線的拉薩。正遇見西藏地方政府在富家子弟中徵集新兵,「此間仲扎瑪噶正在招兵之中,因男丁入伍前均需剪去髮辮,摘下耳環,所以妻孥哭成一團的慘況到處可見」。

這位代本夫人回到拉薩,我們就再也不能從藏文史料中找到對前線情況的詳細記敘了。她只在回憶文章中說:「自吾輩離開……凱、瓊、德三位代本曾在甘孜兩次作戰,皆因寡不敵眾而敗北。」

好在,接下來的戰事卻在劉文輝呈送國民政府中央的電文中有較詳盡的表述。之前,劉電文中談反攻都很簡略。只說某日收復瞻化,某日收復甘孜,到了此時,卻忽然詳盡起來:「我軍乘勝收復甘、瞻。藏又派勁旅,調集民兵,集中於大白一帶,以圖反攻。」

「文輝鑒於藏情狡譎,正擬奮速進攻,摧其主力,不圖敵於六月東(1)日乘我守兵交代之際,用悍兵五千以上猛攻大雪山頂。我一、二、三、四支隊正紛紛崎嶇遼闊陣線中,猝不及防,遂遭大挫。我既倉促失去陣地,敵復乘勝向我橫掃,全線動搖,危且不去。幸賴我左翼隊及總預備隊飛奔增援,激戰終日,死傷枕藉,始將雪山陣地完全恢複,轉危為安。乃依按原計畫施行總攻擊。我三支隊於冬(2)日晚由雪山繞攻,二支隊由燒香台左翼仰攻,一、四兩支隊由覺羅寺進攻,與敵混戰一日一夜。我一支隊於支(4)日佔領白利村,二、三、四隊同時佔領乍堆,向葛老隆推進。敵自白利失守,全部向大金退卻,飛請增援。其在寺旁各要隘早已構築險固工事,層層布防,嚴陣死守。我軍自微(5)日起節節進逼,血戰四日,卒不得下。我前線官兵豎發裂眥,爭為先登,於佳(9)日拂曉咸誓為國犧牲,與敵作殊死戰……炮聲隆隆,血肉橫飛,我前線官兵猶大呼軍訓,視死如歸,前仆後繼,毫無退縮,戰區土人驚為西康戰事之烈從未曾有。我軍乃將憑恃藏援,怙惡造亂之大金寺一鼓攻下,並乘勝進佔絨壩岔,敵人大部正向德格方面退卻,臨去將大金寺內之前子彈庫、糧秣庫縱火延燒,刻正在分別善後中。」

這時,十三世達賴喇嘛見戰事不利,便通過駐京辦事處向蒙藏委員會提出抗議:「壬申歲,漢方對於西藏外倡和好之說,實行欺罔之計,試觀其無故集中軍隊、槍械開釁於合歌及瞻對地方……又大白兩寺之事,經蒙藏委員會交由四川劉文輝辦理後,既無一言商議,又復遽啟兵端。凡此皆足為其欺罔手段之表見!」

大白之爭,中間或戰或和,也許還有什麼是非曲直,我還沒有看到相關材料,但如果說瞻化,說大白地方的得與失,有什麼「欺罔」之處,藏方倒真是有些強詞奪理了。

跟大白之爭初起時,蒙藏委員會頻頻致電達賴喇嘛不得回覆不同,這一回,劉文輝所部川康邊防軍不斷收復失地之時,達賴方面開始頻頻致電蒙藏委員會,後來乾脆直接致電蔣介石:「中央現對中藏問題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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