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反對變革的成都將軍

鹿傳霖征瞻對,又收德格,雄心勃勃,風頭正健。便引起同為一方大員的成都將軍恭壽的不滿。成都將軍一職,是因為川屬土司地面向來多事,乾隆朝平定大小金川土司之戰後專門設置。其職責明文規定:成都將軍不管內地州縣營汛,專門負責川屬各族土司,尤其是川屬藏區各土司軍政事務。成都將軍設置以來,都由滿、蒙大員擔任。但清廷貴族集團,統治癒久,腐敗愈深。以致後來出任成都將軍的滿、蒙貴族,越來越名不副實,不能勝任其實際職權。琦善之後,瞻對或川屬土司地面有事,都是由四川總督劉秉璋、丁寶楨、駱秉章和鹿傳霖等出面主持。總督們處理藏區事務時,有時與成都將軍通通聲氣,有時便索性自行處理,只在上奏時署上成都將軍的名銜,這差不多已成慣例。那些成都將軍住在成都滿城之中,吃喝玩樂,也自樂得清閑。

可是,鹿傳霖揮兵瞻對,大獲全勝,風頭正旺,使得時任成都將軍的恭壽越來越不滿意。查騫所著《邊藏風土記》載:「時成都將軍恭壽庸且懦,鹿傳霖藐之。此次夷務改流諸大計,鹿未嘗籌商恭壽同一會銜。恭壽意不解,幕僚咸不平。」

這是說,鹿傳霖看不起恭壽,上奏在瞻對德格等地改土歸流的設想時,並未與恭壽協商,卻署上了他的名銜。恭壽不舒服,他手下的幕僚幫閑們更不高興。

尤其在得知清廷同意德格改流後,恭壽便發作了,責怪鹿傳霖「何以事前並不商知,竟將奴才銜名列入折內,事後始行移知,從來無此辦法」。自己也向清廷上了一道《密陳德格改流川邊動折》。其實是封告狀信。說「張繼急於邀功」,鹿傳霖「不查虛實」,並因此明確反對改土歸流,「各路土司聞之,難免不疑慮生心,潛萌異志,利未必得而害恐滋甚」。

一向怠惰的恭壽,身為成都將軍,瞻對一境動蕩多年,未見他有什麼動作,這回卻積極起來,連上奏摺,控告鹿傳霖對德格土司家族紛爭處置失當。

駐藏大臣文海也站在了恭壽一邊,上奏說,「鹿傳霖飭令將該土司母子解省審辦,道路傳聞,莫不駭異,以致各土司皆有不安之象」。

鹿傳霖抱負宏大,建功心切,舉措上可能真有失當之處。但從川藏長遠安定穩固著眼,他的做法順應大勢,無疑是符合歷史前進規律的正確之舉。

變,各土司失去世襲數百年的尊貴地位與土地人民,自然要感到「不安」。又豈止是感到「不安」!

不變,有清一代,從盛世到衰微,兩百多年間,各土司地面又何嘗安靜過一天。如果不變就能求得安定,也就沒有這本書中老套故事一再重演了。

變,「不安」後尚可期待社會進步,長治久安。

不變,無非陳陳相因,繼續那些剿撫的老故事,一任土司地面自外於日新月異的世界大勢之外,整個世界步向文明,而土司屬民仍在蒙昧窮困之中,民何以堪,情何以堪!

清廷通過洋務運動和清末新政,雖稍有振作,但終究還是以皇家一族之私,面對任何改革的要求,都瞻前顧後,權衡再三,這也是「大局」。為了這個大局,還是反對變革的保守聲音更對上面的胃口,更容易在中央引起共鳴。恭壽與文海之流幾道奏摺下來,光緒二十三年九月,進剿瞻對勝利後一年,清廷下旨將鹿傳霖革去總督職務,召回京城。不只收瞻對歸川的計畫被中止,在德格、章谷、朱倭三土司地面改土歸流的設想也化為泡影。

同年十一月,清廷下旨:「前據達賴喇嘛在理藩院呈請賞還地方,並覽該署督經次所奏各節,是該番官並無叛逆情事,尚屬可信。朝廷軫念番僧,豈肯以跡近疑似,遽議收回其地,所有三瞻對地方,仍著一律賞給達賴喇嘛收受。」

鹿傳霖不但被罷官,連征剿瞻對都成錯誤了——「該番官並無叛逆情事」,自然是師出無名了。至此,清朝六征瞻對,數這次最乾淨利落。大獲全勝的原因也很簡單,經過洋務運動,清軍有了一些現代化的武器。攻瞻之戰中最厲害的,就是炸藥。但最順利漂亮的戰事,卻導致最荒唐的結果。

公元1898年,光緒二十四年,戊戌變法失敗。

一個曾經盛極一時的王朝,一步步走向覆滅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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