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次真正的農奴起義

這次瞻對起義的領導者,名叫撒拉雍珠。

光緒十五年,公元1889年,藏兵佔據瞻對後的二十六年,駐藏大臣升泰上奏瞻對番民謀叛。

當時派駐瞻對的藏官青饒策批無比貪婪,對當地百姓勒索無度,而且殘暴異常,百姓怨聲載道。加上其兒子堅參扎巴和瞻對本地頭人四郎旺堆橫行四鄉,百姓負擔沉重,稍有不滿便動輒得咎。

瞻對地面情形如此不堪,西藏方面也有所了解,卻依然聽之任之,並不打算出手整頓。1889年,駐藏大臣就把瞻對情形上奏朝廷:

「唐古特(西藏)派來大小番官,不理公事,只知貪詐銀錢,近來苛索愈眾,視百姓如牛馬,鞭笞索取,無所不至。」

而且,不是青饒策批這一個派駐此地的藏官才如此行事。「唐古特自有瞻對以來,所有派來番官,惟以剝削為事。近來新派之番官青饒策批刻酷尤甚,視百姓若馬牛,橫征苛斂,殆無已時」。

不僅如此,瞻對藏官還插手相鄰土司事務。青饒策批到瞻對後,鄰近的土司地面發生民變反抗土司統治,青饒策批立即驅使瞻對壯丁出境援助,「替土司攻其百姓」。戰爭中,瞻對百姓耗去生命和財產,藏官非但不加體恤,還要趁亂漁利。史料有載,僅其中一次助戰,青饒策批「其子與隨員扎阿色、奪結紮對及傳號等互相為惡,殺人抄家,總計賺銀二萬數千」。

瞻對百姓見藏官行如此苛政,便派人到西藏申訴苦情,同時也派代表前往打箭爐向清政府衙門投遞「夷稟」,要求瞻對脫離西藏管轄,再歸四川。但「清大人」高高在上,說這些事由都屬「蠻觸相爭」,些許小事,非關國體而不予置問。又十多年後,有新任清廷駐藏官員路過康區前往西藏,在打箭爐查閱舊檔,才發現光緒年間那番官「肆為無道,民不聊生,因而叛藏歸川,訴呈至百餘件之多」。但那些訴呈積壓在清朝的地方衙門中十多年,無人過問。

康巴地區人民一方面號稱強悍,但經過上千年佛教思想的熏染,深信天命,對於封建等級制度從來逆來順受,不思反抗。此時,投訴苦情的「夷稟」都如石沉大海,忍無可忍,才由一個叫撤拉雍珠的鐵匠帶領,起而反抗。

撒拉雍珠的身世,在瞻對人上給清朝官府的「夷稟」中保存下來。

他本不是窮苦人,出身於一個小頭人家庭。

他父親叫作阿噶,「在前任藏官彭饒巴任內小心當差,並無過錯。後任藏官索康色因與彭饒巴不睦,遷怒於阿噶。又因阿噶之兄松郎覺美手摹藏官圖記,被索康色拋河溺死,抄沒全家」,並將小頭人阿噶帶同兒子撒拉雍珠拘囚三年。

這位索康色任滿回西藏前,才把他們父子從牢中提出來,令他們在神前賭咒發誓,此後不準到漢藏官員面前申訴冤情,又詐取銀錢若干,才將撒拉雍珠和其父親釋放。到此,全家人一貧如洗,形同乞丐。

撒拉雍珠做了一個身份低賤的鐵匠。

在我心目中,這位撒拉雍珠才是真正的瞻對英雄。他心懷深仇,除打造些日用器具出售謀生之外,「每一刀成,不售,擇其親戚之有才藝者予之,囑其好好收藏。即使有以重價購買者,也不理會」。他其實是心懷大志,藉此集聚反抗的力量。

1889年秋天,撒拉雍珠和本地僧人巴宗喇嘛等領導的反抗藏官的暴動全面爆發。

暴動前夕,撒拉雍珠集眾宣誓:「我欲為民除害,勿殺好人,勿擄財物,封其府庫,以待漢官。有違者吃吾刀!」

瞻對全境,參加暴動者達六千餘眾,藏兵各駐紮地和藏官官寨都受到攻擊。很快,駐瞻對藏兵即被擊敗,或死或逃。被圍困於官寨中的藏官青饒策批這時只好哀求說,既然你們不願歸我西藏管轄,我回西藏好了。

暴動百姓要他先交還搜刮的銀錢,可是大部分錢財早已運回西藏,只剩下新搜刮而不及運走的很少部分重歸義軍手中。

暴動百姓本欲將此藏官殺之而後快,這時,瞻對境內各寺院有頭臉的喇嘛出面調解,說殺了藏官,就是違犯王法,只需將他留下姓名,准其回藏,還給以盤纏,鞍馬並槍刀,往西北方禮送到德格土司地面。

這位青饒策批並未老實回藏,而是南下潛逃到里塘土司境內,伺機反撲。

撒拉雍珠和巴宗喇嘛領導瞻對百姓暴動勝利後,「上、中、下瞻對均各動兵」,分頭把守出入瞻對的各個隘口關卡,「無論何人不容進出」。

同時,撒拉雍珠等繼續向清廷呈遞「夷稟」,控訴藏官,要求內附。

時任成都將軍歧元,在所上奏摺中說:「臣等前接該暴動首領的信折,陳述藏官種種貪虐,不願隸藏之意,尚無悖謬之詞,其派兵守隘,亦在瞻境,並未擾及鄰界。」

駐藏大臣的奏文中,雖然也承認此次民變起因是「番官苛斂」,卻誣衊撒拉雍珠等「勾結野番謀叛西藏,並圍困官寨,肆行焚掠」。

其實撒拉雍珠只是激於義憤,率眾起事,消滅了駐瞻對藏兵,驅逐了藏官後,就迭次上書清廷,請求脫藏內附,而且也沒有像從班滾到貢布郎加等暴亂首領那樣要做瞻對以致更大地域的「王」的野心。

他們起事成功後,聽說貢布郎加的一個兒子鄧登貢布,兵敗後潛逃到了果洛地方的游牧部落中,便和大家商議要迎他回瞻對,擁立為義軍領袖,並派義軍二號人物巴宗喇嘛親自前去果洛迎請。

巴宗喇嘛果然在果洛游牧部落中找到了鄧登貢布。這時的鄧登貢布已經鬚髮半白,在當地也能號召數千人眾。而且,鄧登貢布經過二十多年前的慘敗,知道無論如何不能與清廷為敵,便對巴宗喇嘛說,他要「奉大皇帝諭旨,賞給翎頂,准回瞻對」,有「字樣可憑」,才敢率其屬下「野番」回歸瞻對。他轉而推薦其兄弟東登貢布之子,也就是貢布郎加之孫貢布確邛出山,「彼在山中牧羊,先將此人迎回瞻對,暫立為主」。

於是,巴宗喇嘛便先帶了貢布確邛回到瞻對,撤拉雍珠等便將其擁立為主。《清季外交史料》中載有撒拉雍珠等上呈清廷的「夷稟」譯文:「現經瞻民迎回貢布確邛為瞻對頭目,誓不歸西藏管轄,願歸大皇上為良民,不能滋事,求照各土司例歸內屬。」

其實,這位新主貢布確邛就是一個象徵性的存在,撤拉雍珠和巴宗喇嘛還是暴動民眾的實際領導者。

這時的清廷當然已經清楚知道瞻對暴動的發生,只是反對貪官苛政,和此前幾次反抗朝廷統治性質大不相同,卻不顧瞻對方面的一再申訴,一面命令駐藏大臣要噶廈政府將「辦理不善之代本青饒策批革職查辦」,一面又諭令成都將軍歧元、總督劉秉璋,「派兵鎮撫,設法解散」,「亟應查明為首各犯擒拏懲辦」。

總督劉秉璋奉旨後,立即派試用通判王延齡、候補知縣張炳華、巴塘都司李登山等「密帶兵勇」進剿瞻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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