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川戰事套著瞻對舊事

此時,金川戰事似乎也日漸成為瞻對戰事過程的翻版。

進軍初始,漢、土官兵士氣高昂,一路拔寨掠地,但這些勝利僅在外圍取得,一旦逼近金川土司的腹心地帶,抵抗便越來越強烈,爭寨奪碉之戰事越來越艱難。終致士氣日漸低迷,各路兵馬、各級官佐互相推諉埋怨,進軍步伐越來越慢。終於戰事停滯下來,陷入膠著狀態。時不時,還被對方反攻暗算,官兵付出重大傷亡,苦戰得來的要地又陷於敵手。連瞻對戰中表現良好的馬良柱也被張廣泗向皇帝告了一狀:「總兵馬良柱不思努力克敵,怯懦無能,將五千餘眾一日撤回。以致軍裝、炮位多有遺失。伊老而無用,若留軍中以功贖罪,實屬無益。」於是皇帝下旨,把這位已經六十多歲的老將「解京問擬」。「問擬」,就是對照大清律法,看其該領何刑。

宋宗璋更是其罪難逃,皇帝下旨:「總兵宋宗璋,前在瞻對不能奮勇克敵,惟事粉飾,扶同欺隱。及進剿大金川以來,雖據報小有攻克,仍不能鼓勇前進,而欺飾之智猶昔,今統一軍,徒長惰而損威。朕已降旨,著張廣泗將宋宗璋並解來京,以便質審瞻對之案。」

至此,征剿瞻對時從總督到提督到前線總兵共同謊報戰果的事實已經大體清楚了,張廣泗的調查工作也基本結束。馬良柱和宋宗璋解京不久,與瞻對案有涉的土司汪結也在營中病死。隨著案情日漸清晰,皇帝也多少改變了一些對汪結的看法,並不堅持認為汪結必是班滾的奸黨了。關於這一點,皇帝有話:「朕因土司汪結與班滾潛通消息,慶復為所蒙蔽,曾經傳諭張廣泗,令將汪結以他事調赴軍營,訊明班滾下落,明正其罪。今據張廣泗所奏,宋宗璋原折班滾未經燒死之語皆出汪結之口。看此情節,則汪結尚非班滾心腹姦細,使汪結果有心為班滾掩藏,豈肯向宋宗璋吐露實情!可速傳諭張廣泗,不可因朕有將伊明正其罪之旨,不為查核,致受冤抑。並一面留心察看,如果其人實非奸狡,尚可效用,即行具實奏聞。」

但皇帝得到奏報,汪結已病死在軍營中了。

此後《清實錄》中,再無半字有關汪結的記載。甘孜州政協所編的《甘孜州文史資料》(第八輯)中格郎傑所著《康南理塘土司概況》一文,對里塘於雍正七年受封以來,各代里塘正宣撫司人名及事迹做了清晰的梳理,偏偏沒有瞻對戰後短暫任過里塘正宣撫司的汪結的記載。只說,原土司安本於乾隆十三年被降為副宣撫司,十四年復任正宣撫司。看來,當初,汪結被任土司,並未得到里塘人擁護,加上時間短暫,就任後又隨清軍遠征大金川,後來也就被遺忘於歷史的深處了。

從此張廣泗就不能再拿瞻對案說事,以轉移皇帝對於金川戰事的關注了。皇帝要問他的,只有大金川戰事的進展了。隨著戰事久無進展,他與皇帝君臣間的蜜月期也宣告結束。不久,皇帝便從身邊派出大學士訥親前往大金川前線「經略」,顯露出皇帝對他的深深失望。

訥親到來,也並未使戰局有所改觀。

皇帝憤怒了,就要辦人。乾隆皇帝先將瞻對戰事中負責後勤工作的四川巡撫紀山辦了,理由是與張廣泗「督臣不合」,「令其解任來京」。同時令訥親調查這位巡撫在任上的所作所為,結論是「操守廉潔」,「均無侵肥作弊,但辦理不善,被屬員蒙蔽」。這結果也很嚴重。總兵馬良柱被解到北京,供出他在金川前線退兵,非戰之罪,而是因為糧運不繼,全軍半月之久沒有飯吃,以致把馬鞍上的皮子都煮來吃了。皇帝了解到這情況,又下旨說,既然事實如此,紀山就不必來京了,「著革職,發往軍營,聽經略大學士訥親委用,令其自備資糧,效力贖罪。其四川巡撫一職,著班第暫行署理」。

我們應該記得這個班第。瞻對之役後期,他被皇帝委為欽差大臣,派往前線,因瞻對案牽連被貶到乾清門行走。這時又來到大金川前線參加後勤工作,紀山出事,他又得任四川巡撫。看來,清朝中央的組織部手裡,後備幹部的名單實在並不豐富,所以來來去去,總有問題官員復出。

馬良柱解到北京,供詞之中,牽出了紀山。審總兵宋宗璋,又加重了慶復荒誕的新罪行。

「其將班滾之子沙加七力捏名德昌喇嘛,將班滾大碉冒稱經堂,給與居住,則系慶復所辦。」但史書中沒有慶復的申辯,這事是否如此,或者他為何要對班滾之子網開一面,也就不得而知了。皇帝下旨:「前經降旨,令其家居待罪,今懸案日久,伊轉得優遊閑處,於心何安?著將慶復拏交刑部監候,俟金川軍務告竣,再將瞻對案內在事人員通行核實,分別定擬。」原來念你是一品大員,只是軟禁,監視居住,現在就吃牢飯去吧!

皇帝認為,大金川土司所以作亂,全是因為瞻對戰事草率完結。所以,要等大金川凱旋班師再來宣判。

不久,金川一帶地震,再接著,打箭爐地震,在那時,這些都是不祥之兆。乾隆皇帝自然警醒異常。

而張廣泗還在拿瞻對說事,上奏,「已遭游擊羅於朝、土目甘松結等誘班滾離伊巢穴,然後用計擒拏」。

羅於朝參加過瞻對之戰,也有罪在身。那位甘松結,大家更該記得,此人原在瞻對犯事,被下到打箭爐獄中,被慶復釋放,派往班滾寨中卧底,戰後被封為土千戶。這時,應該也是在隨征大金川軍中。

皇帝再問,結果如何。

尋奏,羅於朝業經調回,也就是說此計也無果而終。

皇帝命令:「且此二人,皆慶復所信用,伊等既有確供,即可服慶復之心。著將羅於朝、甘松結密行拏解來京,以憑訊結此案。」後羅於朝被斬,甘松結「絞罪正法」。

又過了數月,前線將領們面對只有幾千丁壯的大金川土司一籌莫展。皇帝終於失去耐心,下旨將張廣泗、訥親法辦。小事沒有辦好還可以馬虎過去,但如此軍國大事,擁兵三四萬人,差不多以十敵一,戰事一無進展不說,己方還傷亡慘重,相關人員得承擔責任了。

張廣泗「著革職拏交刑部治罪,令侍衛富成押解來京」。

大學士訥親,「始終不忍令其拘系囹圄,訥親著革職,赴北路軍營,自備鞍馬,效力贖罪」。

另調大學士傅恆前往軍前節制籌劃。

乾隆十三年十一月,原川陝總督這一大行政區分設。劃為四川、陝甘兩個行政區,分設四川總督和陝甘總督。這次行政區的重新規劃,相繼而起的川屬瞻對與大金川土司地面的戰事,正是最直接的誘因。

朝廷授策楞為四川總督。

值得一說的是,策楞是剛在大金川前線被革職的訥親的兄長。前一月,他曾為弟弟的事上奏皇帝,可不是代為求情:「訥親於國家軍旅大事如此負恩,為國法所不容,請拏交刑部嚴加治罪。」皇帝說,「策楞因伊弟身罹重譴慚憤極為誠切。夫父子罪不相及,何況兄弟,策楞自屬可用」。

十二月,乾隆皇帝不想等金川平定才來了結瞻對一案了:「懸案不決,終非了局,慶復、李質粹等著軍機大臣會同該部,即按律定擬具題。並將此旨令諸王、滿漢文武大臣公同閱看。」

軍機大臣與刑部隨即拿出處置意見:「總督慶復、提督李質粹、總兵宋宗璋均斬監候,秋後處決。」

「從之。」

前面已經懲處了總兵袁士弼,這回又辦了這三位。川陝總督慶復還被革了職,在牢中等待皇帝最後處置。瞻對一役的高級指揮官,就剩一位馬良柱得以全身而退。

馬良柱征瞻對時,在統領南路漢、土官兵,沒有參與中、北兩路的陰謀,到大金川戰事中,張廣泗告他臨陣撤退。後又查清是因為斷糧半月,事出有因,審明事實後,又回到了金川軍中,繼續領兵。後大金川事平,又因功復任總兵。

「張廣泗現會同刑部按律擬斬立決」,就是判處死刑,立即執行。並「著得保、勒爾森前往監視行刑」。

訥親由在金川前線的大學士傅恆等拿出處置意見。

乾隆十四年正月,從黑龍江、湖北、貴州各地新調的精兵,歷經數月跋涉,一部分到達前線加入戰事,還有幾千兵馬尚在途中,大金川戰事卻突然了結。原因是作亂的大金川土司莎羅奔原來也曾替朝廷出力,率所屬土兵於康熙年間隨名將岳鍾琪出征羊峒,立有功績。後來,又是由岳鍾琪保舉,清廷於雍正元年授予他金川安撫司職。金川戰事艱難之時,乾隆皇帝重新起用被奪爵削職的老將岳鍾琪,領兵進剿金川,重振軍威。最後,岳鍾琪只帶少數親兵,輕騎入大金川土司高牆深壘的勒烏圍,說服莎羅奔在軍前請降。大金川戰事結束。

乾隆十四年二月,皇帝降旨:「莎羅奔、郎卡屢遣親信頭人致詞獻幣,稟稱果貸其死,當為經略大學士建祠頂祝。所約六條,如不許再犯鄰封,退還各土司侵地,獻馬邦凶首,繳出槍炮,送還內地民人,與眾土司一體當差,一一如命,且稱願較各土司分外出力,是乃所謂革面革心。而其所求望風稽顙,不敢遽赴軍門者,螻蟻貪生之本念耳。如此而必加誅戮,豈朕覆載包容之量所忍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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