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746年的年關

對此戰果,乾隆皇帝不滿意也不放心,「觀其投誠者,皆雲作夾壩止數人,又且被燒毀,所擒獻者實不過二三人而已,此即其投誠者不可信矣」。

在軍前,各路統兵者之間並不和諧。慶復將此情形上達天聽:「南路將領馬良柱勇敢且饒智略,近里塘一帶要口,將次蕩平,現飭進攻班滾巢穴。中路總統袁士弼因抵拒班滾,隔江難進,需俟南北兩路兵到夾攻,乘機前進。北路領兵宋宗璋與總統等不睦,有欲見長之意,節次嚴飭,業已改悔。現經李質粹改令赴然多一路進攻,或再推諉觀望,即當參奏。」

面對人事問題,皇帝卻不輕易表態,只說:「覽奏俱悉。」這是文的批法。有時乾隆也批大白話:「知道了。」這覽奏俱悉,也就是知道了的意思與口氣。

其間,提督李質粹也上了一道奏摺,卻無實質內容,好像生怕皇帝忘了自己,便去報個平安,「官兵俱各平安強壯,土司番目俱皆恭順。番民運送軍糧及供給烏拉差遣,並無貽誤」。

皇帝關心的從來就不是前線官兵是否平安,身體是否強壯,所以自然要表示不滿:「大捷尚未奏,元惡尚未獲,何能慰朕南望之念耶!」

一個官場中人,什麼時候在上司前討好露臉,什麼時候要躲開上面,這實在是一門特別學問,李質粹這一折,是上錯時候了。

皇帝有理由表示不滿。

眼看這就到了1746年1月,也就是乾隆十年的十二月間。皇帝對身邊行走的軍機大臣說,十一月二十四接到過慶復十一月初六的奏報,大約知道他們那裡的情況。此後就再未得到消息。從那些奏報看,只是燒焚了一些寨子和戰碉,殺傷賊眾也不過幾人幾十人,餘下的大多都是逃入深林之中。所以,皇帝面授軍機大臣:「爾等可密寄信與慶復等,令其酌量情形,若果難於制勝,李質粹似乎當領兵前進,以壯聲援。其李質粹所駐之處,即令慶復前往駐紮,就近調度。」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要各級領導靠前指揮,「若需添兵前去,即將滿兵帶領數百名去亦可」。也就是開了一個口子,漢、土兵之外,還可以調用八旗精兵。並要他們一面辦理,一面奏聞,「將近日情形詳悉速行具奏!」

不久,也就是1月21日,皇帝又接到慶復奏報,依然沒有具體戰果,只分析戰場大勢:「伏查賊酋班滾雖負固抗敵,但抗拒日久,其勢亦蹙。現在乞降雖非實心,臣前經差兵弁由其巢穴經過,查探情形,懈於守備,似因糧食並鉛葯短少之故。我兵奮力前進,自能攻克。賊酋授首,餘孽雖眾,亦易擒制。」

皇帝的硃批是:「以賊入箐者多,將來作何了局?」

箐,是今天的語文中基本不用的一個詞,意思就是幽深密林。皇帝問,那麼多賊人逃入森林,敵人的有生力量並未有效殺傷,戰事如何結束?

慶復沒有派兵入林捕賊,倒和皇帝講起了道理:「查瞻對番人雖稱凶頑,然其始未必盡為夾壩,良頑亦當有別。伊等既為班滾所屬,大兵壓境,班滾敢於抗拒,勢不得不荷戈相從,得計則咸各鴟張,失計則滾箐藏避。首逆一除,伊等自個解體。然後於辦理善後之際,查其向為夾壩而有案者,按律究擬。其餘另設土目,責令稽查管束,似可化頑為良,不致人眾難制之虞。」

皇帝又說:「覽奏俱悉。」沒有說對或者不對。

皇帝不會和臣下爭辯道理,即便是封疆大吏。

此時,事情終於小有進展。其實已是去年的舊事了。

「北路領兵官宋宗璋報稱,自十一月十七日到十九日,復連克阿斯,奪取山樑碉寨,剿殺賊番,大獲全勝。得據中路總統袁士弼報稱,十月十一日夜復攻克底朱,戰獲要口大路一處。十二日又遣官兵往攻碉樓,自寅至酉,連斃多賊,仍俟陸續再為輪攻。其南路領兵官馬良柱已於十月二十八日起營,進攻班滾巢穴。但先議南北兩路夾攻,今北路既不由然多前進,復回靈達,而馬良柱前攻破之構多熱賽、擦馬所、擦牙所等處,又留兵防守,軍勢少分,難以輕入,在途緩行,等候新調德格兵五百名到日,再行前進。」

原來裹腳不前,又是各路大軍間的配合出了問題。

「至班滾乞降,雖已擒獻贓賊,呈繳盔甲,但終懷疑懼,尚未親出投見,適與提臣李質粹札商,宜乘其畏懼乞命之時,暫准投誠。擒獻夾壩供出一名,再令擒獻一名。供出十名,再令擒獻十名。稍有支吾,即為攻擊,庶夾壩可以盡得,意在以逸待勞。然未進兵之先,當以除夾壩為事,即進兵以後,班滾敢於屢為抗拒,則當先治其標。班滾一經授首,群賊自即解體。若令班滾身處其地,則群賊有所倚恃,更不能盡除。況僅令擒獻贓賊,彼不難詭指數人以應,仍屬草率了事。且班滾果系畏威乞降,總統先既許以不死,後又有德格土司作保,尚保不敢詣營叩求,明系藉詞觀望。協力進攻,彼或畏威而出,否則仍負固頑抗,以緩時日,豈可因此即懈!臣現派將弁到彼,酌看情形,知會南路。或俟歲底乘懈協攻,或另作何設法剿辦,務期必克,以靖地方。如需臣親往,俟差往將弁等具稟到日,即一面具奏,一面起程。」

好個慶復大人,各種可能性都分析到位,最後還是沒有拿出能解決問題的辦法。皇帝都只好稱他高明,「嘉是之外,無可批諭!」都說得很在理很在理啊,這麼在理的奏摺上,皇帝我都想不出什麼批語了!表揚之後,還是提醒他此次用兵有終極目標:「總之此番當期一勞永逸之謀,不可遺患日後也。」

慶復後來再奏幾處小勝,皇帝便不客氣了:「所奏不過小小搶獲耳,賊未大破,安得謂之發武功耶!」

這時舊曆年也翻過年關,是乾隆十一年元月了,公曆已是1746年2月。皇帝又向軍機大臣面授機宜:「至於進剿軍務,已閱數月之久,尚未搗其巢穴。現在李質粹已經進至章谷,若慶復再為前進,俾得其聲勢聯絡,相機調遣,于軍務自可速竣。可寄信與慶復,令其酌量前進,既可以壯目前聲勢,日後平定,又得就近往彼察看情形,酌妥辦理。」

慶復是否適時遵旨前移指揮位置,史料不載,但提督李質粹確已靠前指揮。半月後,慶復奏報:「李質粹前因駐紮仁達,凡三路攻擊機宜,與總統往返會商,稽延時日,現移駐木魯工軍營。」事情似乎也因此有了起色。

慶復轉呈李質粹的彙報材料:「北路漢、土官兵進攻靈達,連日奪山樑五道,賊卡十二,毀戰碉六,碉樓二。賊番出碉投誠,隨令其擒賊獻贓,拆毀各碉。現已確查戶口辦理。」

「中路官兵於攻克臘蓋下寨後,又進攻底朱,毀石砌三層戰碉二,隨會同總統建昌鎮袁士弼酌看形勢。查木魯工地處河東,逼近河西班滾賊巢。而河東又有甲納溪、底朱、臘蓋、納洪多、茹色等寨救援,是以班滾弟兄得以并力拒守。若俟剿平河東,再地進攻河西,有曠時日。現今北路靈達既已投誠,其前途又阻雪難進,因咨移松潘鎮宋宗璋酌情留官兵二千名防守北路之木魯工軍營,余兵帶至中路,協力並攻。」

合兵後,中路大軍又分為四股:一攻上臘蓋,一攻中臘蓋,一攻底朱,一攻納洪多。「共毀碉五十五座。賊酋班滾乞命河西,並令伊母赴營叩求。但該酋狡黠多端,不可遽信,現在相機進剿。」

李質粹拒絕了班滾母親代子乞降後,並未將其扣留。此事引起慶復不滿,在奏摺中說,「查靈達既經投順,應暫准安撫。其北路官兵,分半歸於中路,協攻各寨,辦理亦屬妥協。但班滾既於河西乞命,伊母又親出叩求,自當乘勢直搗如郎,立擒班滾,何得仍令伊母回巢?」

皇帝也同意慶復的看法:「觀此,則李質粹全無調遣,即如班滾之母已至軍營,何以令其復回?此皆失機宜之處,可傳旨申飭。」但話還在後面,「以此觀之,卿不可不親身前往,以善其後也。」

慶復當然照辦:「臣擬親往東俄洛駐紮,不特保護糧運,並可與提臣等就近督催各路相機攻剿。至添派官兵,已酌定滿兵一百名,提標兵二百名,撫標兵一百名,泰寧協、阜和營各調兵五十名,並臣陝標隨帶兵數十名,一同出口。」

這時,駐藏大臣傅清上奏,說的也是因瞻對夾壩而中斷的川藏大路上的事情:「西藏自撤台站後,搶劫殺傷,各案累累,而里塘一帶,夾壩更甚於昔。西藏既隸內地,駐有官兵,豈無往來人員,焉能逐起護送!漢夷商販豈可盡使隔絕!數月內往來公文遺誤擦損之事甚多,仍請照舊安設官兵。」但瞻對不平,這件事情就無從辦理,於是皇帝降旨,「請交總督慶復就近詳查情形,所有應行事宜,會同巡撫紀山妥議請旨」。

巡撫紀山又上奏,無非還是因戰事延宕,請添兵添銀。

添軍官,照例要給口糧、跟役、行裝銀並馱馬鞍屜銀如例。

就近從德格、孔薩、麻書土司處徵調土兵,要支給茶、口糧、鹽菜等。同時需要獎勵派出土兵的各土司。

隨著戰事展開,需要獎勵兵勇,撫恤傷亡。

更重要的還有軍械,攻碉克寨,炮架、車輪、火藥、鉛彈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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