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寧世從商,海南鳳凰飯

我坐在婦科腫瘤實驗室,思考生命、死亡和小紅,我不知道後者屬於不屬於愛情。

小白和小紅請我們在Hard Rock吃了大餐之後,開始了漫長的二人活動時代。我常常看到他們倆穿了一樣或者近似的衣服,童話一樣,小朋友一樣,手拉手,在東單街頭走過,在醫科院基礎所、北方飯店、仁和門診樓和住院樓之間遊盪,比街邊的垃圾桶高很多,比街邊的槐樹矮很多。

小白也很少來我們宿舍了,和小紅一起開始學習《克式外科學》(Sabistobook of Surgery),和希氏內科學一樣,也是顧爸爸從美國寄來的原版,也十幾斤沉,打開之後,左邊和右邊也都有小白的口水痕迹。小白和小紅也去七樓上自習,小紅說,北方飯店不是學習的地方,沒適合看書的桌子,只有床。即使坐在小紅旁邊,小白看三分鐘書也睡著,唯一的區別是不再睡在教科書上,口水偶爾流淌到桌面。小紅把顧爸爸寄來的教科書攤在桌子上,右手翻頁,左手摸自己的頭髮,從上到下。小紅怕熱,腦袋大,看書的時候更容易發熱,「微波爐似的」,所以一年到頭,上自習的時候,穿得都很少,腿總是很細,從上到下。而且小紅怕蚊子,說醫院附近血腥瀰漫,蚊子密度高出北京其他地方百倍以上,說香水熏蚊子,所以上自習的時候,噴得很濃。

北京春天非常熱鬧和刺激,花痴一樣的榆葉梅滿街開、精蟲一樣的柳絮楊花滿街跑、泥石雨冰雹滿街下、沙塵暴滿街咆哮。白天天是明黃的,夜晚天是酒紅的,能見度在十米之內,我常常懷疑,在春天,如果火星會展設施客滿,各種體型巨大的神獸和神仙就都到北京來開年會,他們一根睫毛比一棵三十年的柳樹還粗大,一個腳趾甲就是一個停車場,細細呼吸就是狂風呼嘯、黃沙漫天。

風沙一停,天氣驟熱,北京就到了初夏。

有一天初夏的晚上,厚朴氣喘吁吁從七樓飛奔下來,報告,報告,小白和小紅在上自習,小紅噴了一暖瓶香水,小紅沒穿褲子!

小紅沒穿褲子!!小紅沒穿褲子!!!我和辛荑扔下手裡打《命令與征服》的滑鼠,跳進一條褲子,套進一件長袖套頭衫,抓了一本書,一步三級台階,飛上七樓。小紅沒抬頭看我們倆,我們坐到教室最後。她的確沒穿褲子,只穿了一條印花連褲襪。柳青穿套裝裙子的時候,穿過這類裝備,我見識過。黑底,網眼,暗紅牡丹花。小紅上面套了一件長襯衫,絲質,豹子皮紋,下擺遮住屁股,但是上廁所回來之類,在座位上坐下,腰下風起,吹升下擺,連褲襪的上界露出來,腰細,腿更細,從上到下。那天晚上,我和辛荑同桌,上了一晚上自習,《外科學》及格沒問題了。夏奈爾5號好啊,隔了這麼遠,一晚上下來,我一個蚊子包都沒叮。

小白打《命令與征服》的雞巴機霸地位被一個八三級的師兄替代。

我們早就聽說過他的名聲,他網路名稱大雞,中文輸入不方便的地方就用BD(Big Dick)替代。大雞玩物喪志,和他一屆的同班醫大同學,都是教授了,大雞副教授還不是。大雞說,「真是不可思議啊,這幫牲口,有個人一年寫了七十多篇論文,發表了那麼多篇在『中華』系列雜誌,還都不是綜述類,不強佔別人實驗成果怎麼可能啊?我怎麼一篇綜述都沒時間寫啊。人家當教授,我服氣,我心服口服雞巴都服。」大雞的同班同學從另外一個角度闡述,「大雞真是不可思議啊,牲口,去年一年,打電腦,最貴最結實的鍵盤都壞了三個!」

大雞原來一直上網打帝國時代,全國知名,但是最近發生了兩件事,讓他來到我們宿舍,正好頂替小白的位置。第一件事是大雞和老婆最近離婚了,理由是大雞長年為帝國征戰,兩個人沒有作為人類的語言交流和作為獸類的夫妻交流。分割財產時,前妻除了自己的內褲之外,只要求大雞的電腦歸她,確定歸屬之後,在陽台探頭看看,風涼月皎,樓下了無行人,左腳前右腳半步,站穩,將大雞的電腦高舉過頭,雙手先向後借力,然後發力向前,扔到樓下,一團小火,一聲巨響。第二件事是大雞右腿跟腱最近斷了。大雞為了保持為帝國征戰的體力,經常踢球,踢右前衛,一次準備活動沒做充分,被對方左後衛鏟了一下,再觸球拔腳遠射,球進了,人動不了了,大家診斷,跟腱撕裂,或許還扯下了一些跟骨。六七個人抬到仁和骨科,只剩值班的,男的,眼鏡老大,鬍子還沒長出來,滿口「都包在兄弟身上」。大家都不放心,呼叫二線值班的總住院。

等總住院頭髮蓬亂、帶著眼屎、別著呼機、穿著褲衩、披著白大褂從樓道的另一頭撇著八字步走來,大家的心都涼了。那是仁和醫大著名的政治明星,娘胎里入團、中學入黨、醫大學生會主席、市學聯領導、市團委苗子,小學時候的理想就是當衛生部長。還有文采,酒量有限,喝多了的語錄流傳出來:「有人講,毛澤東寫了《沁園春?雪》之後,這個詞牌就該廢了,因為已經被他寫盡了、寫絕了。

我覺得,說得非常有道理,沒有爭論,沒有辯解。就是這個人,看了我寫的《沁園春?沙塵暴》之後,說,沒有,這個詞牌沒盡,沒絕。」送大雞去的人之中,有學骨科的,但是政治明星也是師兄啊,而且立志當衛生部長的,不好意思自己上手給大雞治療,政治明星鼓弄了一陣,汗順著臉頰流下來,頭髮更亂了,突然停手,大雞一聲慘叫,政治明星說,跟腱斷了,全斷了,整個大腿要打石膏,三個月不能踢球了。大雞沒了機器,也暫時沒了腿腳去中關村再裝一台,只好到我們宿舍蹭機器打。

大雞來我們宿舍的時候,一條好左腿配合一個右拐,不撐拐的左手在左肩頭扛了一個羅技專門打遊戲用的巨大黑色鍵盤,右腿滿是石膏,從腳到胯,「石膏是全部重新打的,那個總住院打的完全不能用,打碎了重新做的,否則,即使好了,也是一條腿長一條腿短,拆石膏之前,還不知道到底是哪條腿長哪條腿短。」 大雞是眼科的,來我們宿舍的時候披了一件白大褂,上面藍色字體綉著「眼門」,眼科門診的意思。辛荑說,「進來吧,歡迎師兄,您衣服上應該加個『屁』字,『屁眼門』。」大雞漲紅了臉,「等我腿好了,等我腿好了,命令與征服,我先滅你。」 大雞和小白不一樣,別人殺不死他,就一直在機器上粘著,絕對不自己主動離開戰局,喝很少的水,根本不上廁所,辛荑說,可能都走汗腺了,大雞的器官構造和常人不同。夜深了,如果宿舍里有人嫌吵鬧要睡覺,大雞就戴上巨大的飛行員模樣的耳機。我有一次早上被尿憋醒,天剛剛泛青,看到大雞還在電腦前,臉和天一樣靛青,除了手指在動,其他地方一動不動,彷彿殭屍剛剛開始復活或者在太陽出來之前慢慢死去。

少了《命令與征服》,妖刀在美國也加大了壓力,辛荑開始瘋狂準備英文考試。

辛荑說:「妖刀說的非常清晰,基本標準是這樣的,TOEFL,630,GMAT,750,GRE,2300以上。比基本標準高百分之十,將受到妖刀景仰,在外面鬼混,吃喝嫖賭抽,隨我便。比基本標準低百分之十,將受到妖刀鄙視,將放棄對我的培育,任由我自暴自棄,隨波逐流,睡小翠,睡小紅,隨我便。」

我說:「多好的姑娘啊,總結一下,第一,只要你不考出基本成績,你就可以隨便睡。第二,你不可能被妖刀景仰。那三個分數,上浮百分之十,比滿分都高了。你考完之後,那些資料,扔給我吧,我閑著沒事兒干,又沒《命令與征服》玩,我也考試玩兒。」

我找到王大師兄,他坐在宿舍里,背靠著牆,嗑著葵花瓜子,頭小肚大,前凸後平,彷彿一切兩半的巨大葫蘆。我當他是寶葫蘆、水晶球、王八殼,我要知道我的將來。從認識老流氓孔建國開始,我慢慢形成一個了習慣,三年五載,找個大我十歲以上神似異人的老頭老太太,卜問將來。不需要事實,不需要分析,只要最後的判斷,是東是西,是生是死。孔建國越來越不喜歡充當這個角色,他說,什麼腫瘤發生,什麼脫婦考試,不懂。管宿舍的胡大爺象喜歡雷鋒一樣喜歡古龍,認為他們都是一等一的好小夥子,他對於我的判斷單一而固執,「學什麼醫,去寫兇殺色情,你行。」我老媽的老哥,就是我大舅,永遠喜歡設計我的人生。我大舅是黃埔五期的畢業生,上黃埔學校是他一輩子唯一做的牛屄事兒,所以他一輩子為此牛屄著。他家最大屋子最完整的一面牆上,沒擱電視,永遠掛著一張幅寬巨大的照片,上面密密麻麻或站或坐無數的老頭,比八十七神仙卷寬多了,比八十七多多了,至少有八百七十,頂上橫印「黃埔同學會xxxx年集體合影」,左右兩邊分別側題「貪生怕死請走別路」和「升官發財莫入此門」。我大舅說,這些人就是歷史,掛照片的釘子必須用進口的水泥膨脹釘子,牆必須是承重牆,否則牆體裂縫。以前的房子沒掛在承重牆,房子漏水,淹了樓下的木地板,還賠了錢。

他還說,晚上關了燈,沒有月亮,這上面八百七十雙眼睛都在黑暗中發亮,他八十歲之後,每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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