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 第四節

忠富猶豫一下,道:「我不大方便說。你喝酒想想,對比對比我的三年規劃。」

紅偉依言不語,豬頭肉下酒,好好思考忠富的話。果然,他們雷霆的規劃除了銅廠因為以前由項東設計規劃,還有頭緒可循外,其他的現在回想起來大多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缺乏連貫性。他以前有意不多管雷霆鬧事,免得與其他人員衝突,因此沒覺得怎樣。現在還真不能回想,這一回想,他心裡不踏實起來。「忠富,你悶聲不響,蔫主意太多。」

「不敢,我跟你們不一樣,從開始就沒心服口服。紅偉,我在想士根的那三條,不能不說。士根以前做到老二,還做得讓人心服口服,水平到底是有的,你看這三條,眼光毒辣。」

紅偉點頭道:「我也在想士根的話,你說大家會不會反?」

忠富道:「我不知道,沒人帶頭,我看難反。能帶頭的只有你或者正明,除非你們以後不想做事了,要是宋總不滿,你們以後還想做人?」

「我當然不會,於情於理都不會,做人這些義氣肯定有。我擔心正明已經估摸到宋總不滿書記,有些蠢蠢欲動。我回頭踢正明一腳,別以為書記上面沒人。」

忠富卻道:「紅偉,你先自保。你們那個不歸屬雷霆的公司名不正言不順,要是別人捏了把柄,存心搞死你們的話,書記首當其衝,你老二。」

紅偉臉色大變,「你知道?你怎麼知道?」

忠富道:「憑我對你們幾個的了解,基本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別以為村裡其他人都是傻瓜,總有幾個腦袋清楚的。」

「沒事的,關鍵的人都有股。」

忠富點頭,「那就好,書記僅憑這個公司,輕易抓住幾個關鍵人物的人心,高。」

紅偉搖頭,「當時考慮鎮里參股雷霆,不想讓鎮里不勞而獲。而且我們手腳乾乾淨淨,每一筆帳都有規矩。不會像過去士根藏的那幾張白條,白痴看見都知道有問題。」

「是這個出發點的話,大家都是自己人,一條心。紅偉,我們多年兄弟,還是提醒你,先自保,不要愚忠。」紅偉從忠富那兒出來時候已經是第二天黎明。酒早已喝完,豬頭肉和餅乾也早見底,但他拉住忠富不讓睡,終於把埋藏在心底最深處好幾個月的憂慮向老兄弟吐露。這些憂慮說起來很對不起書記,很否定書記,要不是忠富,他對別人還不敢說。可忠富不同,尤其是忠富肯定了他的憂慮。

難道小雷家那麼大的家業,這回真的又將面臨大劫?想到過去雷東寶坐牢時小雷家經歷的那次大劫,他這回該如何自保?

紅偉回家,車子開到車棚,卻想到節後追討貨款與雷東寶位置安穩之間的關係,心裡壓力很大,坐在車上發獃,從雜物箱里摸出香煙來吸。可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越想心越煩。

過了會兒,朝著旁邊車位倒入的車燈打斷紅偉的思考,紅偉心說誰還這麼晚回?卻見小三從副駕位置跳出來。透過頭頂打開的天窗,紅偉聽到正明的聲音在對小三說:「你先走—步,我後腳再走。」紅偉驚異,看著小三離開,沒有吱聲,他立刻意識到,這兩人開車找地方一直談到現在,估計話題與他找忠富談的差不多。而從小三和正明的言談中,可見兩人之間已經達成什麼諒解。

紅偉心頭思緒翻滾,等著小三走得不見人影,他跳下車,拉開那輛車門。正明顯然是一臉吃驚,捏著香煙的手緊張地停留在唇邊一動不動,兩眼滿是慌亂。兩人對視良久,紅偉俯身道:「收斂著點,別不給宋總面子。」

「呃,紅偉哥你別走。」正明手忙腳亂,一個踉蹌衝出車門,緊緊扯住紅偉的袖子,四顧無人,才輕道,「紅偉哥,不瞞你說,我愁啊。你說今晚宋總提的那些個問題,有幾個是我們正經答得上來的?我回家將宋總那些問題與雷霆一比照,我們雷霆全是漏洞,我坐不住了,找小三商量該怎麼辦才好。我們總不能再盲目等著國家政策什麼時候下來,萬一政策不下來呢?我們這樣東抓抓西扒扒得到什麼時候?我還想明天找紅偉哥談呢,要不現在就找個地方說話?我擔心雷霆,雷霆是我們大家這麼多年的心血啊。」

正明緊張地看著紅偉,他不知道紅偉這個鐘點—個人呆在車裡究竟是什麼意圖。逮他和小三勾結的現場,還是等他回來說話?因此正明將話說得懇切再懇切。整個雷霆他可以得罪其他人,卻不敢得罪紅偉,因所有客戶都捏在紅偉手裡,這幾年一方面是雷東寶有意放權,另一方面是紅偉自己刻意籠絡組合,雷霆的進出兩道口子全被紅偉掌握。這樣的人,除非得罪了就離開雷霆,否則以和睦相處為上。

紅偉聽正明所言正是他今晚所慮,心說英雄所見略同,估計小三也是一樣。想到還不肯接受諫言,甚至躲避見宋運輝的雷東寶,他不由得嘆了聲氣,遞一支煙給正明,「我剛才睡不著,躲出來想年後怎麼做。催款還是要催,可是該怎麼催,該怎麼與你生產配合,我心裡沒底。我在想,能不能要書記開個會來協調年後資金安排,可以讓我們心裡踏實地照做。我愁死。」紅偉說著,有點身不由己地被正明「塞進」駕駛座後面的位置。

正明鑽進車子,道:「紅偉哥,我跟小三討論的就是這個。但是操作上……一言難盡。」

紅偉想了好一會兒,卻道:「你和小三討論了就好。」他伸手將車鑰匙一轉,拔鑰匙出來,交到正明手心,「別年輕氣盛,記得把方案隨時通知我。我困死了,睡覺去。為了雷霆,你們多辛苦。」

正明愣愣地看紅偉離去,心裡七上八下。他也知紅偉當然與小三不同,紅偉資格太老,不可能三言兩語便與他交心。但是細細回味紅偉今天跟他說的所有話,感覺前後半夜立場已經不同,似乎越來越有善意了。他眼看著紅偉的身影在路燈下轉來轉去,最後消失,不久,寂靜夜空中傳來關門聲音,他又在車上坐了會兒,才慢慢踱回家去。他心裡有一絲興奮,但也有被紅偉警告過後的警惕。

大概是因為白天睡得太多,雷東寶晚上睡得並不好,時時警醒,醒來則是看一眼手錶,翻轉再睡。五點多醒來時候見外面天色依然黑沉,他沒有猶豫,起身下床,準備去送送宋運輝。他下樓從八仙桌上挑了幾件看上去比較像樣的禮品,飛車直奔市區賓館。到達時候,正好見宋運輝在總台辦理退房。他大聲與宋運輝打個招呼,沖著外公走過去,但外公雙手支在拐杖上,一雙眼睛睡意朦朧地看著他,面無表情。

雷東寶當即很尷尬,將伸出想握的手縮回來,斯斯文文地招呼道:「王老先生沒睡好?」

外公斜睨雷東寶一眼,懶得說話,剛才宋運輝己經告訴他昨晚兩人的一次通話,他心裡早在後悔來這一趟,不該好奇心重。他懶得跟這種說不通的人白費勁。不像跟外孫女吵架,那反應多靈敏,吵起來才好玩。反而是可可站在一邊兒看著這個龐然大物,好奇地打量。

雷東寶見外公不理他,這才有空看到穿得小圓球似的可可。他稍微蹲下,與可可對視片刻,道:「叫姑父。」

可可卻從太外公腿邊躲到爸爸腿邊去,—路叫道:「No,you big fat man.」

雷東寶頓時氣餒,雖然他兒子壯過可可,可是人家一口英語,豈是他兒子可以企及。

他不知道小孩子說的是什麼,只見板著臉的外公終於一笑。宋運輝也回頭笑道:「可可不認識你,以後多見見就好。」

雷東寶卻細心地想到幾年前他坐牢時候,宋運輝帶著女兒去看他,見面第一件事就是讓宋引叫他姑父,他—顆心溫馨至今,對了,那次也是春節,室外天寒地凍。他乾脆地對宋運輝道;「還沒聽你兒子叫我姑父。」

宋運輝道:「小引跟我打電話時候問起你,說今年暑假回來不知道能不能見你一面。」

「小引是個好孩子。」雷東寶只好放棄,但心裡更生疑竇,因他知道宋運輝是個非常講究細節的人。「她在美國成績好不好?」

「還行。好了,我們走。大哥,你回吧,去睡個回籠覺,我們叫了賓館車子。謝謝你來送我們。」

雷東寶都聽出生分,道:「你前面走,我後面跟著。」他不由分說拎了一隻箱子出去。

外公慢吞吞跟上,走到外面,看看雷東寶的賓士,又看看賓館的半新皇冠,卻鑽進皇冠裡面。又招呼—聲:「小輝,你來管著你兒子。」

宋運輝沒有猶豫,安置好行李,與雷東寶打個招呼,便鑽進皇冠車裡。雷東寶一愣,等前面皇冠車子開出,他才鑽進車裡,起得面色鐵青。他沒依言跟上,方向盤一轉,去了韋春紅的那個家。但是見到小區大門時候卻是發愣,對了,他跟韋春紅兒子說過保證不騷擾他們母子的。他將車習慣性地開進小區,熟練地停到樓下,卻沒法走出車門,他得說話算話。但是他看了宋運輝活蹦亂跳的兒子後,很想自己的兒子,他的寶寶。

他猶豫再三,考慮到韋春紅正帶著老少幾個在海南曬太陽,他下車上樓,即使看看熟悉的屋子也好。

但令雷東寶意外的是,防盜門應聲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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