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第七節

「不用,這兒都鬧市,我家就後面。」

楊巡「哦」了一聲,也就作罷,兩人被警惕的保安們盯著分道揚鑣。楊巡當然記得任遐邇住哪兒的,這種細節他一向留意。只是他既然將人留得那麼晚才前,總得有所表示,讓晚歸的人心氣兒順暢,以後他再讓加班就能順利些。

他今天開了兩場會,本來心裡火氣挺大,現在與個傻傻的任遐邇一席話談下來,又佔便宜得到任遐邇的免費勞動,他心情好了不少。楊速瞅見,心裡懷疑上大哥與任遐邇真的有鬼了。可他才將疑慮問出口,楊巡就給他兜頭一瓢冷水,楊巡說做人要上道,兔子不吃窩邊草,像有些人把公司里所有女職工全發展成大奶二奶三奶四奶,上班整天爭風吃醋,還做什麼事。掙錢是掙錢,花天酒地是花天酒地,那得分成兩個戰場,絕不能攪渾。

但楊速不同於其他員工,他還是笑嘻嘻地向大哥建議,任遐邇這個人不錯,為什麼就不考慮考慮發展為自家人呢?要真成一家人,有這麼個鐵算盤管著財務,操持著內政,做男人的想怎麼發展都沒後顧之憂,多好。說什麼都比大哥最近交往的那些只知道唱歌跳舞泡酒吧花錢的女人好,楊家的大嫂,大家都希望是個能鎮得住的。

楊巡一聽,呀,還真可行,任遐邇除了長相不風流,其他,他全部中意,而且還有資格當他幾個弟妹的大嫂。可是,難就難在這個長相,總得讓他有點興趣吧。他這輩子追上過或者沒追上過的女人,哪個不是漂亮得出類拔萃的,惟獨這個任遐邇,長相真是太實惠了。可楊巡無法忽視的是,有任遐邇這麼個能耐下心來在數字堆里翻滾的人與他夫唱婦隨,那簡直是武林高手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楊巡到底是心動了,感覺找任遐邇是不錯的買賣,雖然任遐邇背後沒有什麼名門望族,可是他能指望什麼身份人家的女兒嫁給他?那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第二天上班時候不免仔細看了一下任遐邇,圓滾滾的蘋果臉,圓溜溜的眼睛,圓嘟嘟的嘴,比較粗糙低級的打扮,跟還在大學讀書的學生沒差多少,不,楊邐讀書時候都比任遐邇穿得漂亮。可是,讓他追一個不漂亮的女孩子,真是勉為其難。不過楊巡從昨天對任遐邇洗腦,任遐邇似乎對他無比佩服的神情來考慮,估計釣上個把任遐邇不是件太難的事。他也確實該認真考慮一下結婚了,再不結婚,恐怕老二要先上車後補票給搞出一個非婚生孩子來了。那些歌舞團的漂亮女孩子當然是一起玩的好對象,可是結婚,他又不是愣頭青小毛孩,他現在已經知道妻子的角色與女朋友不同。

但是在楊巡出差前的兩天里,卻一直沒尋找到以對待一個適婚對象的尊重而不輕浮的辦法,把任遐邇拐帶到暖氣很足的場合看看她剝下麵包皮究竟是什麼個身材。以前見過,可那時沒留意她。等又帶上兩個新成立的招商部職工一起去出差,那就更沒機會了。他於是給楊速派下一個任務,讓大弟打聽清楚,任遐邇有沒有男朋友,如有,破壞掉。

沒料到,這個胖乎乎的麵包竟然還真有一個走得不太勤快的男孩子跟著,好像是校友,是個在宋運輝麾下的東海總公司做技術的,兩個人都忙,見面時間極少,根據楊速觀察,一星期裡面難得見一次面。楊巡鄙夷地想,麵包買房子,看來用的都是自己的錢,那男孩既然一點幫不上忙,顯然是沒用的,那種人容易打發。楊速是有意促成,他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認為任遐邇做這個沒有家長的楊家的大嫂非常合適,令得楊巡出差時間忙得滿天飛,閑暇時間即使酒醉,也被楊速灌輸任遐邇任遐邇怎麼好怎麼好,他自己也是設計布局想著怎麼在回去的幾天有限時間裡攻城略地。於是任遐邇還一點都不知道楊家兄弟的陰謀,楊巡卻一來二去,先把自個兒給繞進去了。都幾乎忘了攻城略地的目的是為了什麼,卻把著眼點放在如何策划進攻上。楊巡非常享受這個過程中的樂趣。

楊巡幾乎是趕著發薪日那天回去商場的。因為根據與任遐邇的約定,他必須私人補足她每月收入不足的部分。已經是三月天氣,楊巡滿以為會看到一個剝去麵包皮的任遐邇,沒想到方面包是沒了,看到的卻是條長麵包,任遐邇脫下厚棉褸,換上薄棉褸。楊巡終於想明白,等到了春天,再剝去一層麵包皮,這麵包估計還是麵包,只會再狹長一點,變為法棍。除非是汗流浹背的日子,否則永遠別想看到麵包餡兒。

任遐邇取過楊巡交給的裝錢的信封,以職業敏感,覺得信封似乎比預料中的厚,但是她沒好意思當著楊巡的面清點,她道了謝,就把信封塞進她棉褸的寬大口袋裡。楊巡本想就他多放進去的五百塊與任遐邇來幾句扯皮,以表達他對她工作的欣賞和對她本人的重視,但見她不清點,也只能作罷。兩個人公對公地討論一番新招商進來的專櫃的銷售情況,再討論一番冬衣打折的銷售情況,沒油沒鹽地討論半個小時,任遐邇都是低著頭看賬本,對於楊巡的注視全沒反應,對於楊巡的表揚也只是一句「應該的」,令得滿身是嘴的楊巡無計可施,只得結束談話,但楊巡還是得申明一下,說信封里為了獎勵任遐邇主動積極的工作,多加了五百元。楊巡只見任遐邇圓圓的眼睛立刻流光溢彩,這一聲「謝謝」說得興高采烈,楊巡看著出去的任遐邇心想,麵包愛財。才多五百塊錢就讓她高興成這樣,太容易打發了。

於是楊巡謀劃著晚上如何鞏固戰果,下班後邀請任遐邇一起出去吃宵夜,讓她化喜悅錢多為喜歡他人。可人算不如天算,宋運輝的秘書打電話給他,要與他約時間,說宋運輝有事要找他談。楊巡心裡發毛,總感覺沒什麼好事,但是既然是宋運輝來約,即使天上下刀子他都得去。他說任何時候都有空,而且他可以送上門去輪候宋運輝出來跟他談。這話說得秘書都笑了。

楊巡說去就去,直奔東海廠區。到了果然得輪候,他坐在小會議室里喝茶,沒人有空跟他聊天,他只好看報紙。

等了足有一個小時,才見宋運輝出現。宋運輝只匆匆在門口閃了一下,說聲,「小楊你到我辦公室來。」楊巡立刻略微放心,辦公室畢竟與會議室稍有不同,辦公室會見的待遇相對比較私密。

進去宋運輝的辦公室,楊巡想要積極主動地倒茶,宋運輝卻阻止他,親自動手煮咖啡。楊巡忙賠笑道:「宋總以前好像喝速溶咖啡多。現在全市也只有絲路有煮出來的咖啡,我愣是喝不出個好來,有時候我都懷疑他們裝著弄咖啡機,其實櫃檯下面忙著沖速溶咖啡頂替。」

宋運輝微笑道:「那是絲路沒選對咖啡豆,我喝著也不行,還不如喝白開水。」宋運輝說著,坐到楊巡身邊的沙發上,手撫頸椎,道:「開了一下午的論證會,一大半時間站著趴桌面看圖紙,脖子累得吃不消。」

楊巡忙道:「要不要按摩一下?」

宋運輝斜他一眼,道:「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我不去。」

「不是不是,是盲人按摩,男的,手勁足,認位準,我有時候連著幾天開長途下來,腰背都僵了,找他一按就好,宋總要是有時間,我叫他等著。」

宋運輝想了想,道:「這幾天沒時間,四月下旬吧。咖啡香味怎麼樣?你以前見過是虞山卿給我帶來的豆子。」他起身倒出兩杯煮好的咖啡,一杯交給楊巡,楊巡連忙起身接了。「小楊,我記得你以前處理過職工下崗還是買斷工齡的事,聽說處理得很有利於你,你做了什麼手腳?」

「我那時候還是虧了,我那時候只能接受買斷工齡。我只好找人幫忙,把買斷工齡的錢抻成分期付款,減少壓力。不過那時候的錢放到今天來付,真是不算什麼,現在我們商場有些經理一個月的工資都能抵他們當時一個老工人一輩子的工齡買斷。算來算去還是合算。噯,這咖啡是真好,喝進去連我這個不識貨的人都知道醇。」

宋運輝沒搭咖啡的話題,而是繼續道:「為什麼你還說虧,你認為下崗更好?」

「那當然,那時候如果能讓我搞下崗,我只要設立一個再就業服務中心,每個月只給基本生活費,代交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就行,三年後就移交給政府,那時候那才多少錢啊。不過現在工資漲得快,生活費加三金也不少。我一個朋友後來吃不消,乾脆把公司算破產,不到三年就把再就業服務中心扔給政府接手,他省下不小一筆。然後改頭換面用親戚名義買下他公司,公司照樣還是他的。」但楊巡立刻又有些裝模作樣地道:「不過大家都罵他,呵呵。」

「哦,鑽政策空子的人不少。」宋運輝考慮了會兒,又問,「你朋友當中還有哪些鑽空子的,跟我說說。」

楊巡奇怪,小心地問一句:「你們東海不會也下崗?」

宋運輝笑道:「東海怎麼會下崗,東海只有缺人。我白問問,上回聽說幾個事例,有意思,我想你應該知道得更多。」

宋運輝不明說原因,楊巡就不敢深問,又東拉西扯地將知道的那些作弊都說出來,什麼勞務外派啦,合同陷阱啊……總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他奇怪宋運輝這麼一個正規企業的人問這些幹嗎。不管宋運輝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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