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第七節

「我建議你還是看看的好,我們當面交接清楚。」

「我不擔心,如果有誤的話,我們只要報警就可以影響你出境。我想這也不是你願意看到的結果。」

竺小姐愣住,一張臉終於抑制不住地變換起顏色來,好久,她才道:「我真討厭你。」

梁思申只是淡淡地聳聳肩,沒應答。

「請你告訴你外公,我結婚了,我懷孕了,就這樣。我走了。」

竺小姐最後的話有些咬牙切齒,梁思申依然沒說話,默默看著竺小姐拎起皮包揚起下巴走出店門。讓她說什麼才好,揭發竺小姐這一刻的外強中乾?其實竺小姐這種話對外公說沒影響。外公付出財物的時候,就壓根沒想買竺小姐的感情,又怎麼可能為竺小姐的結婚懷孕動容?

梁思申為古董店關門落鎖,用的是竺小姐移交的鑰匙。但是她想了想,還是從包里捏出一枚回形針,用指甲鉗夾出兩厘米長的一段來,塞進鎖孔。做完手腳才回去自己車上,從倒車鏡上卻看到自己也似乎是揚著下巴的樣子,忙低頭平視,一笑。心虛的人才需要虛張聲勢呢。

她也不由得好奇竺小姐的辦事效率。即使是她結婚後,外公顧忌到她的感受而少邀竺小姐上門,又因年老體邁和面子問題而不可能常到古董店伴竺小姐開店,竺小姐怎麼就那麼有能耐不僅抓緊時間結婚,還抓緊時間懷孕了呢。想到這兒,梁思申忽然想到一件事,最近忙得昏頭轉向,工作千頭萬緒,她都忘了這個月的例假似乎還沒有來。這一想,只覺腹中有股子冷氣直衝頭頂,腦袋一陣子暈眩,難道她也懷孕了?

因此外公坐在夜色漸深的院子里,看到的是梁思申大步從車子里出來,但三步之後,卻又改作細細碎碎的蓮花步,可步速如急雨打蓮葉一般。外公看著發笑,這蠻婆,想學閨閣小姐了,可閨閣小姐的小腳哪兒走得出這般潑風也似的速度。外公懶得起身跟上,在外面透過玻璃窗瞭然地看著二樓梁思申的房間電燈亮起。祖孫一起生活了這麼多日子,不知不覺地,外公還是掌握到了外孫女生活的規律。就像梁思申回來是絕不會跟他請示彙報的,他也早不以為意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梁思申正在自己房間里團團轉,乒乒乓乓地翻出驗孕棒,又抖抖索索地鑽進洗手間測試,最後花容失色地一手驗孕棒一手說明書,如此聰明的腦袋,卻是需要費上好大的工夫才能確定說明書的哪項內容可以與驗孕棒觀察窗上的紅線對應。最後,梁思申癱軟在床上,長長呼出一口氣。看來她的效率沒比竺小姐差,她與宋運輝雖然聚少離多,可也成功懷孕了。

她拿起放在床頭的電話,毫不猶豫撥通宋運輝的手機。此時手機已經基本全國漫遊,她與宋運輝的聯絡方便許多。心情激動之下,她撥了不知道第幾遍才把區號加9字頭的號碼撥通。接電話的卻是宋運輝的秘書,看起來這個工作狂又是下班時間在加班開會。她只得留下話,立刻打電話個父母。媽媽是一定在家的,媽媽一聽到消息就尖叫一聲,滿是歡喜。但是媽媽隨即就很關切地問宋運輝的反應。有孩子,對於她女兒是第一次,但是對於宋運輝是第二次,做媽的不肯讓自己女兒吃虧,做媽的不動聲色地在乎著。

梁思申極其無奈地道:「他開會,我留話讓他打來。」

梁母幾乎是沒有猶豫地提出要辦病退來侍候女兒,但梁思申謝絕。媽媽堅持,嘮叨著生孩子後還有養孩子,少了媽媽的幫助怎麼可以,一定要提前退休,梁思申也只好隨便她了。這個時候爸爸也不在家,不知在哪兒應酬,這年頭好像各行各業的應酬忽然多了起來,男人們夜夜笙歌。放下媽媽的電話後梁思申下樓,心裡由緊張轉為喜悅,但又是非常的不快,她這時候最想有個溫暖的懷抱讓她安心下來,讓她有勇氣面對懷孕的種種,可是那懷抱還在開會。

下來見外公正慢吞吞踱進門來,梁思申才想起竺小姐的事情,心說難怪竺小姐要昂首挺胸,人家當然是驕傲的,有愛人陪伴著她。梁思申現在情緒跟過山車似的,滋味複雜。

外公看到梁思申臉色複雜,其實也頭痛,他即使再老辣,也不喜歡總被伶牙俐齒的外孫女頂撞得沒意思,心裡暗自運氣做好反擊準備,後發也可先至。

梁思申過去廚房看看晚飯的菜,出來就對外公道:「外公,有兩件事要跟你說一下。第一件事,我懷孕了。」

外公挺有些驚訝,「你不是職業女性嗎?不是說職業女性都千方百計把婚期孕期推後,換升官發財嗎?」

梁思申沒想到外公的問題與媽媽的截然不同,不得不想了一下,才道:「順其自然吧,一個凡人哪來那麼多規劃。第二件事……」

「你哪來那麼多大智慧,這話我聽著挺對,人這輩子,不能不信命,我越老越信命,有些人自以為聰明,跟命對著干,都是勞民傷財。回頭你的飯菜都跟我的,你的飲食沒營養。你別苦瓜著一張臉,不就是小宋不在身邊嗎?多大的事兒,你多懷幾次孕就不會太當回事了。吃飯。」

梁思申被外公打斷,本以為又會聽到什麼嘲諷,卻被外公後面的話驚住,看看外公,自覺地離開原本遠遠地與外公對峙著的長餐桌另一端,乖乖坐到外公身邊。但看著滿桌的熟軟飯菜,不由得疑問一句:「我胃口好像還挺好的樣子?」

「那是福氣,但未必一個月後還能好。別牛吹在前面。第二件事是什麼?」

梁思申這時候有些不忍心打擊外公,小心地看著外公的臉色道:「竺小姐打算出國了。這是她移交給我的古董店鑰匙,賬本之類的我都放在店裡沒拿來。」

外公顯然是比較吃驚,「她說什麼原因沒有?」

「不外是找到更好的依靠,祝福她。店裡有沒有貴重物品,要不要今晚就去驗收?」

外公顯然比較氣悶,「應該是我不要她,怎麼可以是她先提出。」

梁思申詫異,「這話我記得我高中時候說過,後來就沒這麼無聊了。」看外公態度,她就把竺小姐結婚懷孕之類的話更咽進喉嚨里。

「返老還童不行嗎?」外公還是板著臉,但要說太不快,也沒有,「飯後載我去店裡,我要看看。」

梁思申放心了,看起來外公最關心的還是他的財產。因此她也就心不在焉了,更關心那邊客廳里的電話機。本來她一向晚上不吃什麼東西,這會兒開戒,現在開始是兩張嘴在吃飯了。她其實一向不打沒準備的仗,關於懷孕的書早有閱讀,也早在營養方面做出準備,可事到臨頭還是慌,很想找個人靠著,她一時有些沒法接受這個事實,她需要訴說,需要分享。

外公這時候也是沉默著,一直想著心事。梁思申想不出老頭究竟是不忿還是傷情,她自己也神思恍惚著,所以還不如說話擾心。「外公,聽說沒有,今年的大學生價格特別賤,今年是國家第一年不包分配,由著大學生自己找工作。」

「小竺畢業的時候已經賤價啦,包分配包回老家做沒文化人都能做的事,還不如不要分配。闖回上海又沒有戶口,在上海找工作都難。這國家,匪夷所思。」

「難怪她說她沒選擇。」梁思申沒想到外公才一句話就提到小竺,「你喜歡她,不會對她好點?」

外公卻直說:「沒什麼喜歡不喜歡,只有些習慣。看起來她對我挺失望,老不死,指望不上遺產。我對她不錯,給她的錢比小輝收入高,開店也是有意培養她一門手藝,可惜她只想白吃白拿。你有錢有靠都還在努力做事,我看不出她有什麼理由荒廢好好的腦子只想白吃。」

「她是以青春作一次性投資,從這個角度看,你給的報價並不高。」

外公冷笑道:「我跟小竺擺明了是交易,她接受就留,不接受就另換高枝。很簡單。」

「如果她是找到丈夫了呢?」

外公繼續冷笑:「恭喜那瘟生。」

梁思申點頭道:「還是挺男人的。我看下資料,你慢慢吃。」

「這就去,不吃了。」外公扔下筷子,去換衣服準備出去。

梁思申難得地沒去打擊他,仔細檢查一下手機的電量,就拿上必需的用品先去把外公的車子倒出來。等外公出來時候,車子裡面冷氣已經開足。但是外公卻讓梁思申換大切,因為大切安全性能好。梁思申不清楚外公怎麼一下對她體貼起來,難道是因為她有孕了?以前外公可是說什麼都不肯降格坐她的大切的。

兩人一路無話,到了店門外,外公看梁思申低頭用包的磁性搭扣在忙碌什麼,奇道:「你做啥手腳了?」

「我往鎖孔放了一根細鐵絲,吸出來就好。」

「哦,你怕小竺手裡另外有鑰匙?倒是聰明。」

「不能不防。」梁思申說著就熟練地把鐵絲吸出少許,又用兩根手指輕輕一捏,就取了出來,這才開門開燈開空調,讓外公進去。正好這時她的電話也響了。她想外面接聽去,可外面一陣熱浪一陣煩,只得退回接起。正是宋運輝。她兩眼也同時瞄上了手錶,一看已經是八點多,嘆道:「你又還沒吃晚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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