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 第三節

楊巡不由伸手攔住梁思申的去路,可想了半天,才道:「別太情緒化。社會上做事情,玩命的時候都有,這些小事算什麼。你回去想想辦法怎麼約束我,別我主動跟你說明情況你反而不高興。你可能還是太嬌了點,換作是我,拼死拼活都要爭回主動權,哪有說退就退的,甚至當面不開心都不會,就裝傻,還樂呵呵感謝對方提醒,不讓對方防著我。當然換作別人也不會提醒你。想開點,你這麼下去,你爸你外公會斬了我。」

「我外公才高興你欺負我,以前還逼得我高中畢業時候跟他打官司。」梁思申嘴上隨口說著,心裡卻是想著楊巡的話。她一向是不承認自己嬌氣的,總覺得自己很堅強。可現在楊巡這話說得很重,也很准,按說她確實不應該露出聲色來,可見她還是嫩了點,不夠江湖。

「你爸會斬我。我一看就知道你爸肯定做大官。」楊巡有些低聲下氣地逗梁思申說話。他還真擔心梁思申帶著臉色下去。他和梁思申兩個人之間的矛盾容易解決,只要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可要插上其他人,那就簡單問題複雜化了。他有些後悔剛才跟梁思申說這些大實話,護住了梁父,卻犧牲了他自己。

「我爸不是什麼大官,只是省工行行長。我伯父他們,還有我伯母們的兄弟們才是大官,中央地方都有。放心了吧,我爸斬不了你。你就可著勁兒欺負我吧。」

楊巡悄悄引開話題,「老天,所以我說你是真傻,你放著這樣的爸爸,還那麼苦哈哈地自己在美國借錢,誰像你這樣傻?哎喲,你告訴我倒也罷了,這下我知道了,以後再辛辛苦苦找路子想辦法去銀行借錢時候心裡得沒勁透了。」

「這是職業道德問題,即使那是爸爸自己的錢,我也不能亂要。我可跟你把話說在前頭,你不能跟我爸訴苦換取他同情,讓他設法貸款給你。」

「我要訴也不會訴我的苦,我的苦跟你爸有啥相干,要訴就訴你的苦。」

梁思申白了一眼,「我傻,我爸可不傻,哪會相信你這不相干的人。說好,不許嘗試。」

楊巡不由感慨:「宋廠長還真是了解你我,難怪我問他打聽你爸到底做什麼的,他一直不肯告訴我。他知道你傻,不肯動用你爸的關係。他也知道我滑頭,再說我們受政策歧視貸款不容易,我肯定會想到走你爸那條捷徑。行,只要你開心,相信我,我答應你就是。就當你沒告訴我唄。唉,你幹嘛告訴我,害得我以後做夢都心癢。我們都是太相信對方,不該告訴的都告訴,弄得反而不上不下。」

梁思申明白楊巡想說的是什麼,看著他搖頭晃腦,心裡哭笑不得,「嘿」了一聲,走開幾步,一腳踢起一塊小木頭,正正兒地打中楊巡,她這才「哼」了一聲扭身去樓梯。雖說神色如常了,可是剛才楊巡跟她說的所謂國內常識,卻成了胸口的一團硬塊,放不下,又看來無法解決。

楊巡臉上雖然笑嘻嘻的,嘴裡也是蓮花朵朵,可是心下的硬塊只有比梁思申更多。看到梁思申一行四個時候還不怎麼在意,但是當看到梁父一來便直搗黃龍,而且還是違背梁思申的意願鑽進財務室,楊巡就知道來者不善。楊巡做事,那是無論如何不肯乖乖一五一十做賬納稅的,即便這是與梁思申兩個合資的企業,他也是要做些手腳。他可以自詡他做的都是良心事,但是梁父會怎麼看?梁思申可能會相信,也可能是不得不相信他做的是良心事,可是梁父可能相信嗎,或者說是梁父肯忍聲吞氣的相信嗎?而那些賬外賬、小金庫之類的東西,如果要解釋,那是說來話長,可問題是那些賬外賬之類東西解釋得清楚嗎?再有,有了那些賬外賬之後,梁父能相信合資企業的收益會是一個正確數字嗎?

楊巡只好搶先一步向梁思申坦白從寬,先爭取梁思申的諒解和理解,然後才能面對梁父的詢問。他很希望梁父是一個高高在上,已經久不接觸帳目的行政幹部,不懂企業的那些貓膩。不懂,光看賬面,那就跟梁思申一樣,無法懷疑。然後放他以後還是繼續憑良心做事。

但那希望比較渺茫,梁父既然一來就目標明確,那很可能事先早有計畫,甚至早有向別人諮詢中小型企業可能有的財務手腳。楊巡心裡忐忑不安,看到梁思申神色恢複後,就希望梁思申趕緊下去臨時辦公室,以中斷梁父的看賬。但是偏偏這時梁思申又不下去了,四處東張西望的,五個樓層全部跑遍,還拿照相機足足拍了兩個膠捲。楊巡又不能催,只有提醒她已經到中飯時間,不好耽誤外公他們吃飯。但是梁思申還是耽擱到十二點才罷休,理由是宋運輝去火車站接人,火車十二點到站,本來就是約定十二點半吃中飯。

楊巡心說,離吃飯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不知道梁父該怎麼拷問他。他與梁思申一起下去,梁思申沒就商場的現場提出什麼問題或建議,楊巡的心思也不在這邊。但讓楊巡意外的是,梁父看到他們進辦公室,就合上憑證結束查閱,關掉電熱器出財務室,看著手錶說該回去準備吃飯了。楊巡無法從梁父臉上看出什麼,既沒有贊同也沒有苛責,這才是最讓楊巡感到心虛的。

楊巡開車跟著梁思申的別克來到賓館。他們四個去房間修整一下才去餐廳,而楊巡則是先到餐廳的大廳等候。其實這賓館他也不常來吃,貴。同樣的菜,外面便宜,而且量多。不同樣的菜,外面變化多端,不像賓館的菜幾年一個樣,菜單跟木乃伊一般。而且還總是訂不到包廂,有些客人不喜歡。但是梁思申等人看起來喜歡環境多過喜歡菜,他只能定賓館,想起這一餐即將有的花銷,他就心疼。可這些錢,不能不花,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沒多久梁思申便先進來,穿一件沒有袖子卻高領厚實的黑色粗毛衣,下面是白色長褲,又是非常出眾。楊巡心說她就不怕冷嗎,真會出花頭,可也看著真好看。梁思申披一大廳的眼光,輕輕坐到楊巡身邊,輕輕地問:「楊巡,我還有一個不明白。你說你原先不知道我傻,才沒跟我提起國內賬面還有這麼多作假的事。可上回初秋我回來看賬,你應該看出我跟你們的思維不同,可為什麼你選擇今天才告訴我?」

楊巡心下一沉,沒想到梁思申還在追思這個問題,看來即便是梁思申的這一關也不容易過。但他只是微笑地道:「我本來都不認為這是問題,今天看你對你爸態度不對,勸你時候才偶爾提起來,沒想到你看得這麼嚴重。」

梁思申看了楊巡會兒,對這個答案有些失望,感覺楊巡言不由衷,便拿來菜單翻閱,不再繼續話題,「我記得上回在這兒吃的一盤煎豆腐,真好吃。外公老頭牙齒不靈,也讓他吃這個。」

楊巡看向梁思申,忽然看到梁思申露在外面的雪白膀子上面有細細亮閃閃的粉粘著,顯得肌膚更加晶瑩如玉,不由呆住,心說真是妖精啊。梁思申見楊巡久久不搭話,回眸一看,見楊巡眼神直勾勾看著她手臂,她不喜歡這樣的眼神,只得乾咳一聲,道:「剛剛給宋老師打電話,說已經接上他姐夫,很快就到。」

楊巡被驚醒,忙忙地轉開眼,正好看到梁家三個上輩的人進來。都是很派頭的人物,尤其是王老先生,楊巡相信王老先生今天在商場門口繞一圈,肯定引起很多議論。他連忙站起來,轉到上位的位置,給雍容走近的王老先生拉椅子。外公坐下,客氣地拍拍楊巡的手,說聲「謝謝」。梁母坐到外公右側,梁思申就挪過去坐到媽媽身邊。外公看著梁思申道:「不怕冷啊。」

梁思申笑笑:「又不是出門。」抬眼看到宋運輝合著一個結實高大的胖子與一個乾癟憔悴的女子一起進來,這回輪到她站起來,剛坐下的梁父回頭一看,也站起來,甚至迎上去。楊巡看著心中感慨,這就是待遇。楊巡看著梁父一手與宋運輝相握,一手握住宋運輝的肩膀,非常客氣,非常熱情,他忙上去歡迎雷東寶和韋春紅。

宋運輝與梁父經常通話,可就是沒見面。這回見面都是覺得與心中想像相符。宋運輝見梁父開場這麼熱情,心裡非常開心,他是兩手握住梁父的手,寒暄得真誠。然後又把雷東寶夫婦介紹給梁父和走來的梁思申。梁父一看,差不多就是那種土霸王式的農民企業家。但看在宋運輝的份上,他對雷東寶和韋春紅也是很客氣。

雷東寶卻看著梁思申瞪眼,心說哪來穿得這麼妖怪的人。要不是宋運輝預先已經跟他說明梁思申是國外來的,他就要認為這個女孩有精神病。韋春紅卻是習慣性地微笑著,心想原來這就是楊巡心儀的女孩子,看起來楊巡確實有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嫌疑。

梁母見丈夫當仁不讓地把宋運輝引坐到他自己身邊,心想不能怠慢了宋運輝的姐夫,就挽起韋春紅的手,坐到她身邊來。可是韋春紅非要把這個位置讓給雷東寶,招呼雷東寶過來坐,她覺得雷東寶坐到宋運輝下首是受慢待。雷東寶卻無所謂,按下要讓位給他的宋運輝,大大咧咧坐在宋運輝的下首,不肯坐到韋春紅身邊去。這一些,這一桌其他人都看在眼裡,只有梁思申想都想不到還有這麼複雜的心理活動,她既然沒法與媽媽坐一起,就退一個位置,坐在楊巡和韋春紅之間。

外公一直留心地看著新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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