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 第十一節

兩人的合資公司雖然出師大捷,順利超過預期。但是一開始就背負的巨大債務壓力,令兩人的行止大受影響。尤其是楊巡,年前他還為了心目中的四星級賓館項目豪情滿懷地考慮過借個兩千萬三千萬的,可真有一千多萬的債務上身,卻又是不一樣的感受了。雖說是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可虱子多了會吸幹人血,債務多了可壓垮一個人,千萬級的債真不是百萬級的債能比。再想到隔山隔海的梁思申也背著一屁股的債,楊巡倍感壓力。

因此,楊巡更加精細地計算收入支出。能拖著付的就賴著,非付不可的就協商分期付款,實在逃不過的,如蕭某那兒的錢,也是拖一天是一天,硬是在銀行里掙得幾天利息,拖過一個周末,才在星期一把錢打到蕭某賬上。但是對於二輕局旗下兩家廠的收購,他談下的是分期付款、年付。而遣散原有職工所需買斷工齡的錢,也是分期、年付。當時有個二輕局的與楊巡混得很熟的領導打趣,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合資公司做事如此摳門。

不過楊巡做這些瑣碎的省錢事情都沒怎麼跟梁思申一一報上,他在梁思申面前與跟尋常合作人面前不一樣。若是對於尋常合作人,那他楊巡是非把自己的勞苦功高一分不差地傳達的,讓合作人知道他楊巡不計得失,為大家的事奔走,這個人情那是非要合作人銘記在心的。但是對於梁思申,他卻覺得,男人嘛,總得有點男人的擔當,事無巨細地將功勞傳遞過去,不成了碎嘴小男人邀功嗎,不說。最多就是在事情完成後,向梁思申說一聲。好在上回梁思申回來見識過辦事有多辛苦,對他工作的迅捷進展都是表揚有加。這讓楊巡忙得心裡愉快。

楊巡為此忙得腳不點地,幾乎回家只有睡覺一事。而這個時候,宋運輝的受傷好歹加速了離婚步伐,一紙離婚書出來,宋運輝手下也順手附上程開顏的調令一份。老程早知回天乏術,帶妻子女兒乘宋運輝安排的車子回金州。他也清楚,要不是他最後撂下的幾句話壓著宋運輝,這專車送回的待遇,是別想得到的。誰家離婚不是老死不再相見的?宋運輝的例外,無非是再繞也繞不過他老程拋出的「情、理」二字。

在楊巡依然忙得不見蹤影的時候,宋運輝終於可以將父母和女兒搬到原先程開顏居住的別墅,他出院也住了過去,從此一家都住到市區。生活是方便了許多,可宋季山卻想念縣城那老房子的靜謐,想念幾年種起來的一花一草。還是楊巡支使弟弟楊速找幾個老鄉把老房子里的植物都移栽了過去,這反而令宋季山內疚不已,覺得自己的一念私心給別人添不少麻煩。

宋運輝受傷時候,自然不會有人通知遙遠的雷東寶。等宋運輝活泛起來,他也不會脆弱地一個電話打給雷東寶要才剛回小雷家重展宏圖的雷東寶特意過來看他。只待離婚的事情塵埃落定,才打電話給雷東寶,告知一聲他離婚了,依然沒說受傷的事。

雷東寶倒沒說什麼,一向知道宋運輝這個人性格,別看悶聲不響,其實特有主意。雷東寶只是問宋運輝現在心情如何,聽宋運輝的回答是「自在」,他便撂開手了。畢竟他與程開顏只是幾面之交,他一顆心毫無疑問地偏,偏向宋運輝。

雖說論理,宋運輝出離婚那麼大的事,雷東寶應該過去一趟表一個態,可是他實在是抽不出時間。原計畫用承包養豬場的錢接濟如今被整合到一起的登峰,可是也不知為什麼,承包豬場的人不知太會算賬還是沒長遠眼光,都沒個敢長遠承包的,雖然承包者都很踴躍。因此,雷東寶籌劃再上一條電纜生產線的計畫資金告急,而定做設備的預付金卻已經交去設備生產單位那兒了。

可是,現在小雷家通過其他辦法籌資很難,前一段時間的動蕩,包括雷東寶自身的入獄,都讓手裡揣著錢的人對借款給小雷家躑躅。縣裡的人一則避諱,怕幫了小雷家,被認作陳平原第二,沒人敢出面替小雷家周旋;二則避雷東寶,陳平原出事時候從小雷家搜出重要證據的一幕還在眼前,雷東寶這樣的人,現在誰還情願幫他。雷東寶簡直是求告無門。

若是換作以前,拖一拖也就拖一拖了,總不能沒有條件硬上。可是雷東寶知道他現在不能拖。他現在是保外就醫出來,他還在鎮上做了承諾換來今天地位,他若是不在特定時間裡做出成績,給對他寄予厚望的人們以信心,給被他打壓下去的人以壓力,他後面無法立身:誰肯再給予他支持?誰肯再委屈服從他的打壓?因此,雷東寶必需沒有條件創造條件,非上不可。

好在紅偉一肚子委屈地辭去佔據多年的預製品場位置,交出十拿九穩的多年利益所在,在新創的貿易公司盤踞一個月,對雷東寶聽其言,觀其行之後,才徹底清楚,雷東寶讓他新創這個貿易公司,那是真把他當自己人看待,給他權,給他物,更給他信任。不過錢卻是要他自己掙出來。氣順之後的紅偉這才活泛起來,開始積極率領原屬小雷家的一干銷售活躍分子奔走爭取業務。

雷動寶也意識到,既然計畫承包豬場的錢落空,那就只有另外設法。而目前最能設法的只有通過登峰自己積極造血,養活發展自己。但積極造血也得苦幹加巧幹,雷東寶合著紅偉將眼光瞄上收益最好,來錢最順的電力局採購電纜上面。問題是誰都知道電力局那塊是肥肉,一塊肥肉旁邊無數廠家眼巴巴盯著。本市電力局的一宗大買賣,撇去那些外省來的流寇,省里一家國企就死咬著不肯放鬆,那家國企借著與電力局多年交情,和同是電力系統國企的身份,大有將登峰擠出局之勢。而電力局的個人雖然早被紅偉這個本地人麻痹,可是又不敢公然拒用系統內工廠的產品,一時左右為難,暫時袖手旁觀,坐山觀虎鬥。

別人等得起,唯有雷東寶等不起。既然巧取不行,雷東寶毫不猶豫想到強奪。他要紅偉候著,那家省電線電纜廠長一來,第一時間通知他,他要「勸退」那家廠。紅偉聽著有些心驚膽顫,不知道雷東寶要做什麼,問又問不出個準的,勸又勸不回雷東寶不來魯莽的,只有自己天人交戰著猶豫要不要告訴雷東寶那家省電纜廠廠長過來親自拜訪的準確時間。可紅偉又知道,他不說,自有別人巴巴兒地跑去跟雷東寶說,多的是想尋找機會露個小臉的人。紅偉只能緊盯著是電業局的人獲取消息,第一時間將省電線電纜廠長到來的消息彙報給雷東寶,又不得不遵照雷東寶要求,千方百計厚著臉皮三顧茅廬敬請對方那個派頭很大的處級級別的廠長一起吃飯。

紅偉在三星級賓館訂了稀罕的一間包廂,在恭候對方廠長到來期間,不斷勸說早到的雷東寶不要使用武力,不要自說自話。雷東寶最先一聲不吭似聽非聽,後來聽得不耐煩,反問一句:「我把那廠長當菩薩供著,他就肯退出?今天吃飯目的到底是幹嗎?恭喜他們廠拿到業務?」

紅偉皺著眉頭道:「書記,我這還不是擔心你?你現在的身份要是被個不懷好意的人利用了,我們小雷家的還有什麼盼頭?我們都擔心你啊。要不我們分配一下,今天什麼狠話胡話都我來說。」

雷東寶鄙夷地道:「你有什麼狠話?前幾天為什麼不說?」

紅偉無奈地道:「逼上梁山了我也會說。書記,就你不能說,你不能給自己惹麻煩啦。為了我們全體,你忍忍吧。」

雷東寶斜紅偉一眼,懶得說話。紅偉見此也不敢再說,看看其他兩個公司業務員,更是不敢進諫,只得作罷。但是沒想到省電線電纜廠的廠長卻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紅偉偷偷瞅著雷東寶的臉色,先雷東寶一步將那家廠長罵了個透。雷東寶倒是依然一聲不吭,沒有怨言,耐心等待。雷東寶想的是,能不等嗎?能拂袖而去嗎?他現在沒那底氣,再不平也只能忍聲吞氣地等著。

終於,千呼萬喚地,那個廠長在登峰一個業務員的引導下,帶著兩個手下來了。那廠長進來就開宗明義,「今天我來是看電業局老鄭的面子。」

雷東寶主動上去握手,聲若洪鐘,「那當然,我們村長支書啥的,進機關排不上號,說不來話。廠長今天坐主位。」

那廠長見此,矜持地微笑,卻當仁不讓地坐上主位。廠長沒想到對方帶頭的雷東寶卻一屁股坐在末位,正好坐他對面。雷東寶有意坐在廠長對面,環眼直視那廠長道:「我大老粗,不會說話。有啥過節,廠長擔待著點。來,上酒上菜。」雷東寶最後一句就跟在小飯館吆喝似的,驚得旁邊穿著紅褂子的服務員一愣,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微微撇嘴出去通知。卻把對面的廠長看樂了。

但那廠長雖樂,卻不忘正事,看住雷東寶道:「這頓飯不好吃,你們先別忙著上酒上菜,說說你們想怎麼樣,讓我決定吃不吃這口飯。」

雷東寶也是咄咄逼人看著那廠長,一點都沒有紅偉指望的收斂樣子。「說話前我們別忘介紹。廠長,我知道你是誰,你樹大招風,誰都知道你姓啥名啥,兒子一個。我大老粗,沒人知道。我自己告訴你。我叫雷東寶,原小雷家村支書,去年犯事坐牢,今年保外就醫。誰能保外就醫?兩種人:一種是得治不好的傳染病的,一種是得治不好的壞毛病的,我沾一種。廠長放心喝酒吃菜,傳染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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