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 第十節

楊巡幾乎找遍角角落落都找不到梁思申,無可奈何之下才想到蕭然,沒想到居然真的在一起,楊巡驚訝。但他沒多廢話,道:「你快來市第一醫院,我剛得知消息,宋廠長下午工地摔下送醫院手術,失血很多,還在搶救。」

梁思申大驚,幾乎是飛車回城,嘴裡卻安慰蕭然說她從小飛車,不怕。蕭然豈敢不怕,又沒好意思說怕,一顆心在嗓子眼吊了一路,終於在市一院放下。而梁思申則早將車子隨處一拋衝出去了。蕭然沒跟上去,但見梁思申如此焦急,不由想到去年在北京初見梁思申與宋運輝在一起時候的場景,這樣的師生關係,令他玩味。他不信其中沒有曖昧。

楊巡看到梁思申披一頭沒一絲裝飾的捲髮衝來,黑毛衣下面是咖啡色碎花長裙,與環境格格不入,就像是什麼電影里跑出來的人。他趕緊迎上去道:「剛才不敢說太清楚。宋廠長掉下來的高度不算高,可下面正好堆了不少雜物,一根鋼筋刺穿腹部。除了失血很多,還不知道其他器官有沒有受大影響。現在裡面是最好的醫生在搶救。」

梁思申瞪著楊巡說不出話來,怎麼也不敢想這種事會發生在一向謹慎的宋運輝身上。想到鋼筋穿透的痛,梁思申不寒而慄,更想到宋老師這一路送醫流失的血,她腿腳發軟,伸手攀到楊巡身上才不致不支倒地。把楊巡驚呆了。楊巡忙伸手扶住梁思申,語無倫次地道:「別害怕,別害怕,有我,有我。宋廠長的媽已經昏過去,你可別……」

梁思申瞪著眼睛搜索門口一群等待的人,終於找到宋運輝的秘書,她推開楊巡,撲過去抓住那個她認識的秘書的手臂,可忽然說不出話來,她一急起來滿腦子都是英語,中文竟然一個不見,只急出兩眼的淚。好在秘書知道她要問什麼,詳細告訴她究竟出了什麼事。原來是宋運輝去碼頭看安裝,爬的是一處安全高度,大家都不以為會出事,沒系安全帶,沒想到宋運輝會失足落下,那下面正是一堆等待清理運走的廢鋼筋等物。當時大家也不敢拔鋼筋,就地用焊槍燒斷露在體外的鋼筋,才能趕緊送醫院。

梁思申聽得牙齒「嗒嗒」作響,好半天才終於憋出中文:「很痛……」可梁思申又想到,宋運輝的性格異常堅毅,那麼痛的時候,估計他肯定閉口死忍。這時楊巡過來扶住她,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頭看著楊巡輕道:「我想到宋老師的姐姐。」

楊巡也知道宋運輝的姐姐是怎麼去世的,也是與鋼筋有關,不由臉色大變,忙道:「別胡說。」

「是,是,我亂說。」梁思申連忙承認,靠著楊巡不再說話。這時她看到一群人後面有個女子坐在僅有的兩把椅子的其中一把上面哭,女子身邊有兩個老人陪伴。而那兩個老人眼下正以嚴厲的目光盯著她看。楊巡見她留意那邊,看了下,輕聲告訴:「是程開顏和她父母。」

梁思申看著痛哭的程開顏,忽然想到什麼,忙輕問楊巡,「宋老師最近是不是因為離婚精神欠佳?」

楊巡點頭,「我看他常失眠,煙吸得很兇。這兒別說了,人多口雜。」

但梁思申已經將憤怒的眼睛射向程開顏。

老程也盯著梁思申,他憑直覺意識到,這個裝扮得與眾不同的女孩就是女兒嘴裡所說宋運輝的那個美國學生。從女孩驚慌失措的表現,他感覺宋運輝騙他,宋運輝與那女孩絕非那麼簡單。老程憤怒了。是,為什麼這麼巧,宋運輝鬧著離婚時候,這個女孩恰好在此?

不僅是楊巡,連旁邊其他東海廠的人都看得出梁思申與老程之間目光的火爆。楊巡不希望梁思申此時忙中添亂,忙推著梁思申走開,一邊附耳輕道:「你千萬忍著點,這兒是國內,宋廠長又是離婚時候,你一個女孩子千萬別給他添亂。你到時候一走了之,宋廠長會被人非議。」

梁思申立刻想到她這回來宋運輝決定不見面的原因,頓時大怒,壓低聲音厲聲道:「為什麼?為什麼會被非議?」火氣大起來,她也不軟弱了,終於離開楊巡站直站穩,「宋老師為什麼要容忍他們的無理取鬧?」

楊巡忙輕道:「沒人無理取鬧,但離婚是麻煩事,不是你說離就能離,沒象你們外國人那樣方便。這兒離婚跟脫皮一樣難。你千萬別鬧,肯定給宋廠長惹事。平時你怎麼鬧都行,現在人躺在手術台上,鬧不起。」

梁思申聽到「人躺在手術台上」,才一陣清醒,不敢再有動作。但嘴裡喃喃用英語罵了半天粗口。而楊巡的一顆心則是偷空悲哀了一下,梁思申剛才都趴在他身上了,怎麼人們還不會想到他和梁思申是什麼關係,而只想到梁思申與宋運輝是什麼關係。

楊巡見梁思申終肯忍住,便忙得寸進尺,耳語:「幫個忙,你剛才表現實在很讓人有不好聯想。為了宋廠長的名聲,你想個辦法,別讓別人把你和宋廠長聯繫在一起。」

梁思申本就憋著一肚子火,見楊巡這麼說,氣得一腳跺在楊巡腳板上,怒道:「叫你那麼閑,下樓,去看外科急診。」

楊巡冤得不得了,他可是真心為宋運輝考慮,沒想到梁思申這個蠻婆不領情,他痛得手中手機包都掉了,心說還真得看外科去。梁思申見楊巡還真痛得呲牙咧齒,才意識到自己一腳重了,忙蹲下撿起楊巡的包,一手扶住楊巡問:「真痛?誰讓你胡說八道。」

楊巡咧嘴道:「你……即使我是你的人,你也不能下腳這麼狠。原來以前都是披著羊皮的狼,裝的。」

眾人見梁思申只是一臉內疚,卻無言反駁,都心中想到,原來這兩人才有關係。連老程都不能不信,看得出這樣子不是裝的。但大家心裡頭都是再加一層心思:楊巡這小子高攀,可憐,男的自認是女的人,以後更有得苦頭吃。

楊巡痛過會兒便告沒事,但想到走廊風大,梁思申又是從不肯多穿衣服,今天更是連披肩都沒拿,就脫下自己西裝給梁思申。正好尋建祥從宋母病床邊脫身過來這邊打探,見此情景也沒心思多想,跟梁思申打個招呼,問問楊巡裡面還沒動靜,就又下去陪著宋母。而一些市領導也開始陸續來訪。走廊上站滿黑壓壓的人。

終於,宋運輝被推出來,眾人都簇擁上去,前面都是領導,病床邊宋季山有份,程開顏也有份,梁思申與楊巡都沒份。兩人只好站在外面聽醫生介紹情況。醫生面對那麼多領導,說得深入淺出,誰都聽得懂。梁思申聽了終於放下一顆心,沒事,而且沒後遺症,那就是不幸中的大幸。剛才真怕刺穿的是肝膽脾之類的內臟。

但等楊巡忽然想到該去病房攔住閑雜人等,尤其是肯定會讓傷痛中的宋運輝煩不勝煩的程家人的時候,卻發現早有護士在門口把關,將所有人都攔在門外。經過公推,才讓宋季山和宋運輝的秘書進門。過會兒,尋建祥背著剛醒來的宋母也進了門。

楊巡和梁思申在門口守候了會兒,不久尋建祥出來讓兩人回去準備明天接班,兩人這才離開。但楊巡忍不住想去護士站勾兌一下感情,他進去發現裡面有幾個醫生在開會,說的正是宋運輝的病情,他就在門口聽了會兒。梁思申則是見到一個女醫生從護士站與護士長親密地拉著手出來,轉到樓梯角說話。那女醫生細聲說的話,有幾句漏進梁思申耳朵,「是啊,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你也看到,只有同事朋友幫得上忙……你剛才攔得好,要不然病房裡不太平了……唉,也可憐,都可憐。可現在只能顧得上病人了……怕剛才電話里說不清楚……明天還得你幫忙……說什麼呢,廠長女兒是我兒子班上的同學,前兒我兒子不是腳燙傷嗎,我那天正做一晚上手術,沒力氣背兒子,那廠長看見好心送我們倆回家,難得的沒一句廢話……是,你也知道現在男人,我寧可不要他們幫,免得無窮麻煩。讓他們伸手幫忙,他們恨不得要我以身相許還人情債……對了,千萬別提是我要求的,這種事說出去都是是非……」

梁思申這才知道,看似簡單一件事,竟也是有因有果,原來是以前宋老師幫了一次人,而現在人家回饋。聽得轉角那兩個人開始說再見,梁思申連忙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開。過一會兒,見女醫生和護士長拉著手轉出來,梁思申仔細看了一下,見是一個長相文氣,略帶職業性冷漠的三十來歲女子,一雙眼睛似會說話,但估計說出來的話帶刺。想到女醫生悄悄幫宋老師的忙,梁思申在那女醫生經過時候就一直討好地微笑著看她,但女醫生沒看到她,匆匆而過。

一會兒楊巡出來,楊巡比梁思申主動得多,已經勇闖進去與給宋運輝主刀的醫生攀談在一起,說好送疲憊的醫生回家。他出來讓梁思申一塊兒走。梁思申跟上,但回頭時候,看到程開顏和她父母還守候在門外走廊,沒有離開的意思。她忽然有絲感慨,看來,程開顏是愛宋老師的,可是,當一個人的愛不是另一個人的那杯茶時,愛是負擔。程開顏這麼庸俗的人,只怕到死都不會知道宋老師的追求是什麼。

下到下面停車場,梁思申看到只穿著毛衣的楊巡踴躍上去幫兩位主刀醫生將自行車扛到車後,梁思申忙打開車門請兩位醫生上車,她自己坐到駕駛位上。楊巡安置好自行車上來,見梁思申坐那兒,沒敢吱聲,怕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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