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 第十六節

梁思申沒動面前的禮物,只納悶地看著蕭然,道:「蕭先生希望我把蘇綉轉送給誰?」

蕭某微笑道:「古人有說化干戈為玉帛,我把這蘇綉作為帛,希望能抵消梁小姐心中的些許誤會。小小的禮物,梁小姐不會見笑吧。」

梁思申有些費勁地聽完蕭然的話,道:「我不清楚你說的干戈是哪項。會不會是蕭先生心中有什麼誤會?」

蕭然一筆盪開去,說起其他。「我這回來京談的項目,將為我們市引進好幾項目前領先於國際的先進技術,而且,未來的產品也將由外方負責銷往國外,為國家爭取外匯。這方面,梁小姐一定也清楚。」

「我不清楚,這是香港同事從事的工作。」

蕭然有些疑惑地看著梁思申,道:「但無論如何,這樣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還是希望梁小姐大力支持。我年初與你的朋友楊巡在小事上有些誤會,目前已經解釋清楚,但總感覺楊先生對我深有誤會。希望梁小姐不會受楊先生的影響。這小小禮物,是我一點小小誠意,希望梁小姐轉達給楊先生。」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這不是什麼大事。」梁思申這才動手將禮物推回蕭然面前,「你放心,我是愛國華僑,我不會在引進外資的事情上做壞事。何況香港區的項目與我們無關。禮物請你收回去,我們有嚴明制度,這樣的禮物足以令我引咎辭職。」

蕭然將信將疑,但送出去的禮物他可沒好意思收回,只是笑著道:「只是小小絲綢上面綉幾朵花,並不值錢,梁小姐儘管收著無妨。」

梁思申笑嘻嘻道:「騙我老外?這樣的手工出來的雙面綉,再配這麼一隻讓人生出買櫝還珠之思的嵌螺鈿漆盒,還說不值錢?蕭先生不要害我哦。」

蕭然見梁思申說話爽直可喜,這才相信她剛才說的愛國華僑的話,笑道:「既然如此,我可不敢害了梁小姐。不過真不行嗎?我只說我們是親朋好友,他們老外知道個什麼。」

梁思申微笑道:「不,天地都知道,良心也知道。蕭先生,既然沒別的事,我回去休息了,不早,明天我們還有很多工作。對不起。禮物我不收,結帳你紳士優先吧?」

蕭然笑嘻嘻起身:「再談十分鐘?我們彼此認識一下,OK?」

梁思申並不喜歡蕭然,純粹是楊巡那兒先入為主了,但也不至於去搗亂他的合資大事。不過她是個爽快的,既然說十分鐘,那就再坐一會兒,又不是太要緊。「我都盡量避免說中文時候帶入英文了,你們反而一口一個英語,真怪。我們怎麼彼此認識一下呢?我早知道你是誰了,你也知道我是誰。還有什麼更多的?」

蕭然卻被這麼直的話問住,一時說不上來,只會嘻笑。好不容易才很沒面子地衝口而出一句:「你的性格非常可愛。」

「謝謝。」

「聽你口音,你應該是從大陸出去的吧?但性格又不像大多數留學生,你性格都有點像美國本土出生的人,俗稱香蕉的。」

「沒錯,我很小就出去了,你眼光真好。但你的性格與大多數高幹子弟差不多,沒什麼出奇。只是我很奇怪,你怎麼做起實業來?實業又苦又累,回報率不高,不是你這樣的顯赫高幹子弟做的事。」

蕭然微笑道:「實業救國。高幹子弟做事,也一樣是天地知道,良心知道。」

梁思申不疑有他,「你真不容易,佩服。我最佩服我的老師,你們那兒東海廠的宋運輝廠長,他真了不起。」

蕭某笑道:「回頭我還正準備新年時候與宋廠長見一次面,討教工廠管理的經驗。如果梁小姐屆時列席就好了。」

梁思申微笑:「有機會的。十分鐘到,君子守諾,我上去了,再見。」

蕭然笑送梁思申,他留梁思申十分鐘倒也沒什麼企圖,純粹是夜長無聊,找個解語花蜜聊半夜也好。又知道毛子直爽,最好三言兩語能有幾個機會。不過這下他是真正放心了,估計梁思申再不會因楊巡的事跟他搗蛋。

事後的談判,果然並無節外生枝。蕭然放心不少。

梁思申則是回去就將蕭然放置腦後。不久,宋運輝就來了,與吉恩就某些事宜交流了一天。說實話,梁思申並不擔心宋運輝的能力,但擔心宋運輝能不能適應這樣的談判,一直像個內奸似的提心弔膽著。後來一直見宋運輝應對自如,尤其是與吉恩談到細節時候,各色數字信手拈來,不需翻看資料,在場誰都佩服,這才發覺自己多慮。而且她看到宋運輝手下也是一口流利英語,強將手下無弱兵的樣子,她很為宋老師自豪。因此她也小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可不敢讓宋老師批評了。有些語言上的歧義,她就主動友好地提出糾正,使會談交流順利。

回頭,吉恩私下對梁思申說,他沒想到號稱陳舊老邁的中國國企有這樣精幹的領導班子,這樣的領導班子,令人對他們的管理,對他們的未來放心。

但吉恩與梁思申都沒想到,在與有關部門對話的時候,會遭遇當場爭議。有一位領導當場質問宋運輝,這樣的合資,既不帶來先進技術,又不帶來先進管理,純粹是一種資本運作。等到合資公司上市,外方卻可以通過股市攫取成倍利益退場。這樣的合資,究竟能為東海廠帶來什麼?究竟真正便宜的是誰?那位領導說,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原則性問題。

梁思申覺得這種問題小題大做,還原則性呢。資本運作本是很正常的事,資本運作得好,獲取相應效益也是很正常,何必說得好像運作資本的就跟空手套白狼似的呢?對工廠運作,他們自然沒法插手,但是對於上市,他們可需要做大量工作,他們並沒閑著。再說,上市之後,這是雙贏的事,東海廠因此可以擴大融資渠道,不需再向國家伸手要錢,何樂而不為。

梁思申見到宋運輝解釋了,但後來他們一方的聲音越來越小,不久,宋運輝站出來說抱歉,說暫時中斷會議,他們需要內部討論。吉恩與梁思申等人不得不退場。但一整個早晨,都沒恢複會談。吉恩估計,中方爭辯激烈了。梁思申更是異常揪心。她不明白,不是說有國務院通過的新文件給與企業自主權了嗎?為什麼還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等待的時候,梁思申向吉恩說抱歉。幸好,吉恩說這不是她的錯,連中方內部都產生巨大分歧呢,明顯看得出,有人支持有人反對,兩個極端陣營里的人都不少。

中午時候,宋運輝宴請外方,非常周到,但也非常無奈地說對不起,有關議程不得不押後。

當著眾人的面,梁思申不便直言相問,知道此時問也問不出來。她看到宋運輝看向她的時候,眼睛裡有話,這話,是三個字,「對不起」。她在徵詢吉恩的意見後,告訴宋運輝,這不影響她們總部大老闆來訪,以及與更高層會面。

但是,梁思申心想,看樣子,會面將少一項實質性內容。只是奇怪了,怎麼有人會有這樣的刻板想法。

梁思申飯後趕上一步,私下詢問宋運輝,有沒有辦法單獨交流一下。宋運輝搖頭,今天會議的局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來者應該說都是積極響應引進外資的主兒,也已經了解閱讀他們引進工作的簡要報告,為什麼在聽了外商的介紹後,忽然會做出這麼不可理喻的反映呢?而且,看樣子,有這不可理喻想法的還不在一個兩個。都是在了解到上市溢價發行,老外會賺取多少利潤預期之後,忽然好像覺得不能這樣便宜了老外的樣子。壞就壞在他預先沒說清溢價,而老外又太實在。

這一意外,令宋運輝不得不改變預設方案,安內先於攘外。

蕭然晚上完成一天工作,疲倦地下樓找酒吧,想喝上一杯舒緩神經。卻見到梁思申已經在座,而梁的對面是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面部輪廓堅毅,膚色偏黑的年輕人,看似是個強有力的人。這個人蕭然似乎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有哪個年輕人長成這樣子的。他走過去時候,卻聽男的正有些激動地用英語跟梁思申說話。蕭然自己英語只有高中水平,見英語好的人唯有佩服。他也不怕自己的出現有不識相嫌疑,他反正當仁不讓地站到桌子旁邊了,然後他看到年齡與他差不多的這個年輕男子目光如電「唰」地看過來。蕭然喜歡這目光中蘊含的壓力,有這目光的人,肯定是某個領域的精英。

梁思申是晚飯後幾乎十分鐘一個電話,好不容易才逮到遲歸的宋運輝,並再三要求才拉宋運輝下來說話的。她本想問問白天的事究竟會怎麼樣,沒想到宋運輝一口咖啡下去,滔滔不絕就牢騷開了。梁思申對宋運輝這個永遠似乎風平浪靜人物的牢騷大是意外,但聽著聽著也同仇敵愾起來,這是什麼邏輯,資本運作怎麼到了某些人嘴裡就跟東海廠賣國敗家一般罪名了,怎麼會有人抱持這麼低級的思考。難怪宋運輝如此生氣,那些領導指出東海廠賣國敗家時候,何嘗不會指責身為廠長的宋運輝的不察之罪?宋老師冤大了。

但兩人的話題才剛打開,因此梁思申對於蕭然的出現並不歡迎。可還是客氣了一下,把蕭然介紹給宋運輝。梁思申見到,宋運輝與蕭然握手時候,這個姿態擺的……總之很有領導樣子。她從小領導見多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