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 第八節

但楊巡同時,也做了兩手準備。他恨蕭某人,他不信這天下除了姓蕭的,就沒第二個有權有勢的人。他開始在機關朋友圈中打聽誰能與蕭某人爭風。

宋運輝收拾行李再次北上,尋找老徐。

但楊巡還是高興得早了一些。宋運輝才去北京,他晚上和朋友吃完回電器建材市場的辦公室睡覺,正看報紙呢,被賺開門抓走。楊巡滿腦子的掙扎,卻忘了手腳上的掙扎。見到門衛驚恐地縮在房間里看著,他想大聲叮嚀,嘴巴卻被捂上。楊巡都一時來不及想他為什麼被抓,而是想到該找誰通知大尋,通知宋運輝。待到被抓到一輛掛著老家省名車牌的麵包車前,楊巡卻不想都已經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抓。

他心中反而就跟懸念得以解開一般,吊了幾個月的心事終於噹啷落地,反而安心。要來的終於來了,那就死心塌地地接受。從今天開始,做另一番打算。

楊巡表現岀的忍讓和配合,很快讓來抓他的幹警感覺出來。幹警把他塞上車,與本地配合行動的警察告別後,一行開著麵包車連夜上路回家。楊巡被銬在車把子上,見那四個幹警也沒把他怎麼樣,就放下心來,很是友好地問:「同志,剛才我沒聽清楚,到底為什麼抓我?」

一位並沒太如楊巡想像中的莊嚴,而是好聲好氣地說:「你啊,別明知故問,拿話套我們。現在開始好好考慮,究竟錯在哪兒,回頭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另一卻是快性子,直斥道:「為了抓你,我們連夜來,連夜回,你小子這時候別跟我們玩心眼了。剛才跟你說了,你涉嫌夥同他人貪污挪用公款,金額巨大。你自己想好吧。」

楊巡嘆一聲氣,輕聲嘀咕:「那明明是我的錢。前一陣鎮上來電話要我上交每月利潤,我跟他們解釋我只是掛靠,沒用小雷家村一分錢,反而每年上交管理費,他們不聽,還威脅我要把公司搶回去。這倒好,乾脆抓了我走,回頭他們要怎麼收拾我的公司,我也沒辦法了。唉,個體戶難啊。」

夜路寂靜,反正閑著沒事,四個幹警就好奇問楊巡究竟是怎麼回事。楊巡對這事也沒啥可隱瞞的,把自己創建兩個市場的事一五一十跟車上的人說了,尤其是把錢的來源說得清清楚楚。那幾個幹警聽著都是將信將疑,動用他們審訊犯人的手段翻來覆去地問,問得楊巡頭昏腦漲差點都要懷疑自己是否對政府撒謊時候,才有前面開車警察好言相勸。

「楊巡,你要相信黨和政府會調查清楚此事,還你一個清白。」

楊巡舒服地坐在車椅上,嘆息道:「只怕等我清白了,公司也垮了。現在不是他們不知道我清白,而是他們從上到下不想給我清白。小雷家村長為了填補他們書記被抓後的財務困境,非常需要我這筆資產。我上回去找過他,他就是不肯答應拿出當年我們簽訂的協議去鎮上說明白這事。鎮里的人我也去找過,他們說他們不承認被抓書記跟我簽的協議,只認我公司工商註冊資料寫的內容。一半當事人賴定我,我現在又被你們抓了,你們說我還有啥指望。」

幾個幹警都沉默了,這事他們目前作為執法人員,不便隨便表態。但心裡都是覺得楊巡這人還真是挺冤,就那麼一個程序不合法,給人揪住小辮兒了。因為那麼一點心態上的小諒解,這一路之上,四個幹警對楊巡便和氣了許多,起碼當作平等人看待,路上見到早點攤兒下去買早點,還順便同樣給楊巡帶一份,一點沒虧待楊巡。楊巡也讓他們放心,說他不能跑,他必須回去交待清楚事情,跑了反而更無法說明問題,更無法回去公司,等於白扔了一筆資產再也沒法要回。

楊巡於是挺被優待地送進看守所,承那四位幹警仗義執言,他進去挺受優待,並沒吃上尋建祥說起過的那些苦頭。但是,一進看守所,人就完全與外界隔離。雖然肉體並沒受什麼折磨,粗茶淡飯對於楊巡來說也無所謂,可是,想到外面莫測的風雲,想到蕭某人的虎視眈眈,楊巡就跟一個被關在黑屋子裡的豹子,一個小時比一個小時擔心,一個小時比一個小時急躁,自己也開始能感覺得出自己心中的暴躁了。

他最想知道的是,他最大的指望宋運輝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他被抓的事,有沒有有效行動起來,採取措施。

宋運輝進北京公事,晚上幾乎是很罕見地婉拒設計單位領導的宴請,趕著去見老徐。

老徐是早已約好的,還是在老徐家見面。宋運輝被領入客廳,卻見飯桌邊不止老徐一個,還有其他陌生的兩個。老徐見宋運輝進來,握手時候拉著宋運輝給其他兩位介紹,說得很是推崇。

「就是他,我剛跟你們介紹的,我看著他讀書工作,現在真給我們省掙臉。小宋,兩位都是前輩,是我的老領導,老上司,現在依然是你老家的父母官。你在外面做得好,回家時候怎麼也不說拜訪拜訪領導,說起來大家都還不認識你。」

大家一陣寒暄握手,互相介紹認識,宋運輝才知,老徐請來的是省里的父母官。都不知老徐怎麼請到。等剛一坐下,宋運輝忽然想起來,對其中一位胖胖的省長道:「省長,我想起來,我當年還在金州時候,您是那兒的市長。我們新車間進口設備開工剪綵,您當時也在場,還跟我握過手。」

省長揚眉一笑:「對,有這回事,當時你也在場?」

「是的,我指揮開工,省長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那時候嘴唇老大燎泡,看見的人都笑。」

省長「噢」地一聲,笑道:「記得記得,我們當時可沒笑你嘴上燎泡,都驚訝你年紀輕輕竟然能擔此重任。那麼大一個工程,當年你們水書記可真敢放給你指揮。真是個人才,不錯,不錯。」

省長說著,又伸過手與宋運輝緊緊握了一下,很是重視。老徐見此笑道:「他們現在的東海廠準備上二期,規模比當年金州的新車間要大,技術也更先進,不過對於已經身經百戰的小宋來說,這些都已經是小意思了吧。當時他們部里就是看中小宋這個長處把他調到東海的。小宋,我們這一代的都很羨慕你們新一輩的,正好趕上好時候,有那麼多大事可以做。」

宋運輝笑道:「可我當時還被水書記罵不知足,水書記說我每天躍躍欲試地慫恿他改這個造那個。」

「哦,老水現在可好?好多天沒見他。」另一個省廳領導關切詢問。

「前幾天水書記剛去了趟我那兒,身體比前幾年還好。我正好需要制定東海二期的詳細工作計畫,請水書記過去發揮餘熱,幫我們查漏補缺。水書記的行政經驗,真是一寶。可我在金州時候還沒那麼深的體會,總看著我姐夫的小雷家村飛速發展,嫌我們金州發展不足。水書記前幾天還提起,說那時看到我們這一批小年輕那麼亢奮,他不知多頭疼。」

眾人聽了都笑。省長笑道:「改革初期確實存在農村快於城市的現實,農村搞承包好幾年後才有工廠承包。我還記得當時全省還學習過一次小雷家村的經驗,老徐,是你上報的吧?」

「是啊,那時候我還是縣委書記,小雷家帶頭人雷東寶的衝勁很讓我感動。他們是真正從一窮二白過來,這方面小宋比我更清楚。小宋,你給兩位前輩領導說說。」

宋運輝明白,這是老徐給他的機會,於是根據年代,一一清楚回憶過來。不迴避錯誤,不誇大優點,因此聽上去客觀公正。楊巡的事他暫時不提了,相信只要雷東寶的事情得到正確處理,楊巡也跟著沒事。

兩位領導聽得很專心,不時提出原則性的問題。好在宋運輝一向了解政策,對於小雷家發展路上與政策的衝突,或者對政策的超前,他並不迴避,但他更多是解釋那些衝突和超前產生的內在推力,包括市場的要求,和人心的思變,他不願表現出一廂情願的樣子,只是給予他們客觀,再客觀的現實。他相信,眼前兩個都是沉浮官場多年的老手,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想蒙他們,他還不是那塊料。

省長聽到小雷家集資辦雷霆公司的反覆思考,不由對老徐道:「雷東寶這個人有時候太自說自話。」

老徐道:「性格決定。當年他要不是自說自話,不會潑膽領先周邊鄉村一步,帶領小雷家走出貧困。可現在也是因為自說自話,對於原則性的公私問題認識不清。估計走到現在,他心裡存在混淆,他就是小雷家的公,小雷家的公事就是他的私事。」

省廳領導點頭道:「對,有因有果。再說,我們的改革一直是摸著石頭過河,經常是有一部分人因為某些機遇,率先衝到前面。當時看到時候會以為他們違背法規,可後來制度的跟上,幾乎可說是為他們除罪。這一方面鼓勵他們更加敢闖敢做,可另一方面不免也在諸如雷東寶同志這些人的心中留下一個不好的誤讀,以為政府默許他們一再挑戰政策。」

宋運輝承認:「知識的局限,認識的局限,令他們中間有些人跟不上形勢。走到一定台階之後,沒法進一步學習提高。比如雷東寶,老徐和我都算是苦口婆心為他解說政策,可最後打消他借公謀私念頭的,還是親情。我有次問大哥,你們怎麼了解政策。他說平時去鎮里學習文件,不過他經常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