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 第四節

雷東寶早上起來,想到小雷家的煩心事,躺床上想了好一會兒。他最清楚的是,未來幾年會提心弔膽了,他能做的,大約也只有約束正明,不要再岀炸鍋的大事。還有,那該死的貸款。而今開始的貸款活動,將與以往有所差異了,昨天銀行已經對小雷家償貸能力表示懷疑,那麼,再要銀行貸款給小雷家,他需要給出什麼理由?他想來想去,什麼理由銀行都不會相信。那麼找陳平原幫忙協調呢?倒是容易請出陳平原這尊神,用正明罰岀的那筆錢。

忽然雷東寶鼻端聞到一股饞人的香氣,緊接著屁股挨了一掌,又有聲音打斷他的思路,「死鬼,知道你醒著,還不起來,八點了。」

雷東寶異常不滿,操,又來煩他,這人就是話多。可是,早餐的香氣夠誘人,他只能起床洗漱。韋春紅斜睨著雷東寶一張臉皺得豬頭一樣往洗手間走,背後問了一句:「麻煩難收拾了?」

「嗯,你聽說啥了?」

「說你借了銀行那麼多錢,得還不出破產了,還說你躲出去躲銀行去了。我不信,你這人就是把你扔進老虎嘴裡,你也得折騰一番打下幾粒老虎牙,你那銅廠炸一聲,你能悶聲不響一點招都沒了?你可狠著呢,不僅對我心狠,對啥都狠,就是狠不過你老娘。」

「不捎我一句會死嗎?」

「當然會死,死得不能再死。哎,你小雷家到底怎樣啊。」

「不好,麻煩很大,我又得往身上撂擔子了。」

「噢。」聽雷東寶這麼說,韋春紅就不譏誚了,很是知心地道:「前兒你還說,等銅廠開了,你可以閉著眼睛做太上皇,看來是老天看你還年輕,不讓你休息。你就死了享福的心吧,你這人是勞碌命。」

雷東寶濕漉漉的臉從水盆里抬岀來,很是贊同地道:「沒錯,整個是勞碌命。」

「以後該吃的吃,該睡的睡,該結婚的結婚,也別賴著等哪一天享福了天上掉吃的掉喝的掉媳婦,你就那命,老老實實認了吧。」

「又來了。」雷東寶不理她,走去吃飯。好大一碗雞湯麵,被他吃個底朝天。

韋春紅沒坐,就旁邊站著似笑非笑問:「昨晚到現在,還沒看我一眼,我胖了還是瘦了?」

雷東寶眼睛都不抬,「不就燙個頭嗎。」

韋春紅這才嘻嘻笑了,「好看嗎?」

「難看,稻草一把。你短髮最清爽。」

韋春紅撩起就是一腳,氣哼哼收起碗筷走了。雷東寶本想立即就去陳平原那兒遊說的,可想到手頭沒帶東西,決定還是暫時不去。走下樓去,見韋春紅與幫工的在忙碌,也不理他,他就悻悻走了。

韋春紅斜眼看著,忽然起身追出去,追到剛跳上摩托車的雷東寶身邊,淡淡地道:「我前面男人的弟弟,想來我家倒插門。你說我答應呢,還是不答應?」

雷東寶一愣,毫不猶豫地道:「你還想嫁別人?」

「奇了,我為什麼不能想?賣給你雷家了?今天我把你東西收拾出來,晚上你有空來取一下,我看你媽看不起我不讓我進門,你也越來越不拿正眼瞧我,咱做人總得自己拎得清。就這麼說定了。」說完就轉身回屋。

雷東寶不以為然地道:「想我晚上來?手段越來越高了。」

韋春紅從門口探岀頭來,冷冷道:「稀罕,走著瞧。」

雷東寶覺岀有些不尋常,只得道:「你別添亂。」回答他的是「砰」一聲關門聲。雷東寶原地愣了會兒,騎車遠去。韋春紅在裡面看著咬牙切齒。她也有點心冷了,不知道雷東寶當她什麼人,愛來來,不愛來就不來,比住旅館還方便,不用登記。住旅館還跟老闆娘寒暄一聲呢,他卻一句好話都沒有。就算他遇到麻煩,可正眼看她一眼會死嗎?再想到雷母當初對她說的話,更是灰心喪氣。

雷東寶到村辦,領了正明去登峰上班。他把銅廠的人也召集起來,一起站廠門口開一個會,不容置疑地宣布他的決定。他以最堅決的口吻告訴眾人:錢,不是問題。然後,他坐鎮正明的辦公室,一言不發旁觀正明開始工作。於是,眾人即使反對正明,質疑正明,當著雷東寶的面,也不敢多說一句廢話,工作得以順利展開。正明沒想到雷東寶是以這種方式支持他歸來,雖然很不習慣雷東寶看著他辦公,可底氣一下大大充盈,整個人終於恢複精氣。他打電話把老娘妻子孩子從縣裡叫了回來,看來平安無事了。

傍晚,雷東寶心想倒要看看韋春紅玩什麼手段,正準備要走,士根卻叫住他,說要請吃飯喝酒,跟他談談昨晚說的那個大膽決定。雷東寶跨在摩托車上不下來,問士根:「你要阻止我?灌醉我套我話?」

士根道:「我要問你擔不擔得起這責任。我今天想了一天,全面分析給你聽。你要去韋……那個飯店?」

「是啊,她要扔了我的東西,我拿了就回來,你等我。」

雷士根一愣,「韋……她挺有見識的。」

雷東寶道:「再有見識也玩不過你,你管著印把子硬是拆散我們。現在你看,好了吧。我走了。」

雷士根看著雷東寶走,一時看不清楚雷東寶到底是惱還是無所謂,想到若雷東寶還真與韋春紅分手了……他一時頭大萬分。

雷東寶到了韋春紅店裡,韋春紅也正眼都不瞧他,自然也沒有好酒好菜招呼。雷東寶站門廳等了一下,不耐煩,就自己上了三樓,走進一看,果然地上鋪著一張舊床單,上面亂糟糟的都是他的衣服細軟。雷東寶一時腦袋轉不過彎來,韋春紅這回是當真的?當真要招前小叔子上門?韋春紅若只是說兩人斷交她要結婚,雷東寶並不會信,他知道韋春紅對他好。可現在韋春紅說得那麼有鼻子有眼,明確說明是前小叔子,而且還是倒插門,雷東寶面對著這一地衣服細軟,終於不能不信了。

韋春紅斜眼看雷東寶上去了,便交待幾句,也跟了上去。卻見雷東寶叉著腰站在一堆衣服面前發獃,發了會兒呆,也不知怎麼想了,忽然蹲下扯住床單角狠狠打上兩個結,站起來,又是叉腰發獃,卻沒扛起布包,而是伸腿一腳將布包踢到屋角。待得雷東寶轉身,韋春紅看到他一臉沮喪,竟然是一臉沮喪。雷東寶看見韋春紅,立刻變了臉色。兩人瞪著眼對視會兒,雷東寶走過去,扛起背包,卻又放下,對韋春紅道:「現在扛出去,下面那麼多人吃飯,你臉上不好看。你拿些酒菜上來,我等下走,不會賴這兒。」

韋春紅不知說什麼好,轉身下去,拿了兩瓶啤酒,幾個冷熱菜上來,放下就走。雷東寶打個電話給士根,告訴士根他暫時不回小雷家,卻聽士根勸他,要他和韋春紅好好說說,不要鬧僵。雷東寶沒回答,扔了電話。他心底終於慢慢生出一顆一顆的火苗,不等第二瓶啤酒下肚,就已經燒岀一肚子的火。都在逼他。小雷家的時勢逼他,老娘逼他,士根正明忠富紅偉他們逼他,銀行貸款逼他,他自己的意氣逼他,本來還有個韋春紅這邊是最隨心所欲的,現在韋春紅也逼他。都逼他,逼得他沒個落腳地,逼得他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都沒人體諒體諒他現在心裡壓力有多重嗎?雷東寶什麼菜都沒吃,凈是喝啤酒,兩瓶不夠他喝。他自己下去,熟門熟路又取四瓶上樓。

醉眼朦朧中,他又翻出電話打給宋運輝,撥完號碼就急著道:「小輝,我問你,你說我他媽現在這麼辛苦幹什麼?我忙得跟龜孫子一樣,他們都說是應該,誰讓我他媽是書記。我想過點好日子,他們都反對,怕我只顧自己過好日子不管他們。你說我他媽圖什麼?以前圖吃口飽飯,後來圖跟你姐過好日子,現在呢?好日子想都別想,我還要辛辛苦苦賣命。我這條勞碌命,他們看準我是勞碌命,都當我混帳看不明白,誰都逼著我拚命,呵……」雷東寶忽然覺得不對,電話里怎麼傳來「嗚嗚嗚」的聲音,好像並沒接通。他氣得扔了電話,繼續悶頭喝酒。

韋春紅又偷偷上來瞧,見桌上菜沒動過,空酒瓶卻已經在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地,不知幾隻,雷東寶手裡捏著啤酒瓶還喝。歇一口氣的當兒,韋春紅看到他岀掌從上往下抹了把臉,然後看他獃獃發愣。韋春紅一時心軟,走了進去。雷東寶聽見聲音轉頭見她,撐著酒瓶子起來,道:「打烊了?我走吧。」人卻往衛生間走去。韋春紅分明看到雷東寶臉上一臉的水,不知酒怎麼喝到臉上去了。她想著不好,也不顧害臊後面跟去,等他方便完,沖完水,她硬按下雷東寶的頭,要他張嘴,她幫著雷東寶將一肚子的酒摳了出來。全是酒,沒一點菜。

雷東寶吐完,更沒了力氣,靠牆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氣,韋春紅拉不動他,只得從那一堆衣服里拿來屬於雷東寶的毛巾幫他擦臉擦手。然後打掃衛生。雷東寶一動不動看著韋春紅忙碌。韋春紅忙完,見雷東寶的胖手直直伸向她,以為他要起來,便伸手拉他,不想卻被雷東寶拉倒,落到他懷裡。她聽雷東寶唉聲嘆氣地說,「我累死了。」不知怎的,韋春紅的心又軟了,情不自禁地原諒他從來出差都不給她帶東西,原諒他拖了一年還沒結成婚,原諒他從來對她一陣熱一陣冷總體趨勢越來越冷。雷東寶沒有放開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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