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六場景

幕布拉起,顯現州長的辦公室。時為3月12日,凌晨3點零9分。

州長已不在原來的位置。坦普爾俯身跪在地上,史蒂文斯站在她身邊,半遮住現站在州長原來所在位置的戈旺。坦普爾還不知道州長已經走了。

坦普爾 (跪在地上,雙手捂住臉,開頭她還在黑暗中講話)就是這些。警察來了。南茜還在黑暗的廚房裡,坐在椅子上,她說:「對,上帝,是我乾的。」我們面對面,我站立,她坐著,兩個人陷在黑夜中,悲痛到了極點,無聲地號叫,一起感到孤獨,一起永遠完蛋了。於是,我服從了她對我的全部判決。我打電話報了警。警察來了。「是我乾的,上帝。」南茜說道。而我呢,我卻開始沉默了,一直到這個夜晚。(燈光漸強,她身後的幕布重又拉起來)警察把她帶走,她一眼也沒有看我就走了。她在牢房裡還一再重複:「是我乾的,是我乾的。」對,是她乾的。然而,是誰殺的呢?誰是真正的罪犯呢?不是我又是誰,可是她要替我死了!

史蒂文斯俯下身,碰了碰坦普爾的胳臂,彷彿要扶她站起來。坦普爾拒絕了,但她始終沒有抬頭。

史蒂文斯 您起來吧,坦普爾!

他又嘗試扶她站起來。可是不等他攙扶,坦普爾卻站起身,她的臉還背對著辦公桌,還覺得燈光晃眼,便抬手護住,類似小姑娘要哭的動作,但只是為了遮住晃眼的燈光。

坦普爾 現在,就不要多久了,對不對,蓋文叔叔?聽了這一切之後,州長全部要說的話,就是不行。(她雖然還以為在對州長講話,但一直沒有回過頭去看)因為您不願意救她,這一點我肯定。噢!回答,回答!這回,有一句話就夠了!

在她說話的工夫,戈旺進來,站在剛才州長待的位置。坦普爾回頭看見戈旺,便戛然住聲,一時呆若木雞。

戈旺 無恥!

坦普爾 (走向史蒂文斯)您為什麼總要藉助於這些謊言呢?有什麼迫使您這麼做嗎?是您說得那麼漂亮的正義嗎?嗯,為什麼不是呢?不正是我頭一個開始說謊的嗎?(對戈旺)剛才你沒有必要藏起來。有你在場,我照樣講。

戈旺 我們很早就應該這樣彼此掩藏了。大約八年前我們就應該這樣做了,但不是在辦公室里,而是在地球兩端的兩座廢礦井裡。(對史蒂文斯)您滿意了,對不對?一切都是按照您的意願進展的。您是怎麼稱呼這個啦?哦!對,事實。(他看著坦普爾)可真夠美的呀,事實!

史蒂文斯 這回,我要懇求您住口了。

戈旺 既然說到事實,請問那些信在哪兒?我猜想,那個小流氓現在要直接向我兜售了。他打錯了算盤。一堆垃圾,別人不會出大價錢的。

他繞過辦公桌,走向他進來的那扇門。

史蒂文斯 信在我這兒。(坦普爾愕然地注視他。戈旺站住。史蒂文斯對坦普爾)您不記得了嗎?您回來的時候,南茜在房間里。信就放在桌子上。她拿去了,後來她給了我。

戈旺大笑起來,惡狠狠地,沒有快意,繼而,發狂地。

戈旺 看來,現在一切都正常了。有罪的女人懺悔了自己的過錯,訛詐者沒有得逞,消毒的工作也做得盡善盡美。當然,一個小女孩兒交給一個瘋女人,她殺了孩子,臆想這樣就會解決問題了。不過,說到底,那個白痴女人也算符合邏輯。有來有往,一報還一報,同一個看來在訛詐者床上才能睡安穩覺的女人共同生活,總得為這種生活樂趣付出點兒代價。對,感謝上帝,感謝女聖徒南茜,感謝她肯下手殺死我的孩子,以便讓我能繼續安享我妻子的婦道。(他又以同樣的方式大笑。坦普爾直挺挺地坐在那裡,目視前方,心不在焉)無可挑剔,真的。一切都徹底解決了。

史蒂文斯 還有一點兒事兒沒有解決。

戈旺 好哇。我們還有開心的事情。為了讓我們尋開心,還要殺掉誰呢?

史蒂文斯 南茜。

戈旺 南茜?這還用說!她要被絞死,這是肯定的,繩索套在脖子上,但願發出很大的聲響。這樣一來,兩名妓女中,至少有一名還了債。這也是一個光明磊落的比例,不能再請求上帝發慈悲了。(他仇視並痛心地看著坦普爾)況且,還必須解決別的事情呢。比方說,我就很想了解這些臭名昭著的信的內容。既然現在是懺悔的時刻,我不妨承認,坦普爾所講的,還把我迷惑住了。您好好想想,我要說的是,在具體細節上一定刺激得要命。尤其是在我們愉快的婚姻期間,她對我講的可是另一套話,極為體面。您想想看,我甚至可以說是長老 式的,而講這種話的人在生孩子的時候,簡直就能成為長老了。

史蒂文斯 您住口,戈旺!

戈旺 而我呢,當時自然認為,這是她所受的教育的結果,即受兩種教育——中學和妓院所產生的後果。而她為了忘記第二種教育所作的努力,引導她過分回想第一種教育了。總之,她在我面前通過了考試。在另一個人面前……(他見史蒂文斯要發火)好,好,親愛的律師先生,請您冷靜!不過要承認,這事兒是挺遺憾的。當初是我干出來的,把她帶到孟菲斯,這事兒當時就通不過,毫無疑問,現在也通不過。在私生活中,我得到一些補償,得到點兒激情,也完全是正當的。您明白我要說的意思,激情什麼的,我至少能收穫那種卓越的東方教育的成果,而給她那種教育,我本人也出了力,當然是通過一些中間人了。可是不然,我呀,我是丈夫。我懷著愧疚的心情進行彌補,也就只有權利接受悔改了的德操。親愛的律師先生,別人怎麼說也是空話,天天跟悔改了的德操打交道,實在沒有什麼意思,而一個真正的蕩婦,在床上做戲要精彩得多。

史蒂文斯 戈旺,您再說下去,我可要揍您了。

戈旺 我還是要說下去,因為這種德操只針對我,為我專用!(突然發作,他同時喊叫和哭泣,沖坦普爾的方向嚷道)和其他人,在其他人下面,就那麼歡樂,滿嘴髒話……

史蒂文斯撲向戈旺,戈旺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制止了他。

戈旺 您就別費這勁兒了,蓋文!(他一把將蓋文推出去)八年之後,我恢複了勇氣和力量,我要按照自己的方式來清理自己的生活。(他注視他們二人,然後聲音低沉地)我恨你們所有的人。(他嘿嘿冷笑。對坦普爾)永別了,布娃娃。

史蒂文斯 您先得清理您那可惡的虛榮心。

戈旺 虛榮心也同樣清理,放心吧。

他朝門口走去。

坦普爾 (猛然站起來)你去哪兒?

戈旺 去灌醉酒。只是八年來,我已經忘記了這種方式。你有別的什麼建議嗎?

史蒂文斯 您將巴奇放在哪兒啦?

戈旺 哦!對,倖存者!他在您家裡,同您妻子在一起。他在那兒不是很安全嗎?您妻子也殺孩子嗎?

他直挺挺地朝門口走去。

坦普爾 戈旺!不要拋棄我!

戈旺沒有回答便出去了。

坦普爾 上帝呀!又來啦!

史蒂文斯 走吧。

坦普爾 (始終不動彈)明天,明天,還是明天。

史蒂文斯 對,明天,必須重新開始。他又要毀了汽車,或者隨便什麼東西,八年期間,直到他找見別的東西毀壞,又必須重新寬恕他。(他挽起坦普爾的胳臂)走吧,坦普爾,時間太晚了。

坦普爾 (不肯走)州長怎麼說?

史蒂文斯 他說不行。

坦普爾 他說為什麼?

史蒂文斯 他沒有權利赦免她。

坦普爾 他沒有權利?一位州長,法律賦予他全權寬恕,或者准許緩刑吧?

史蒂文斯 如果只有法律,那麼我就可以引瘋癲為理由辯護了,也不會讓您來這裡。

坦普爾 也讓孩子的爸爸來了,不要忘了這事兒,儘管我還不明白是怎麼安排的。(她注視他)哦!氣門嘴兒撒氣,停在汽油站換輪胎,原來是這麼回事兒,您打了電話,他也來得及。而這一切白折騰,為了弄清事實,為了正義,可是白折騰,白折騰,反正她得死。

史蒂文斯 州長沒有講正義。他只談到一個小男孩和未來,推測戈旺和您會留在孩子身邊。南茜沒有猶豫,犧牲一個棋子兒挽救這局面,她使用所掌握的最後辦法:她自己已然墮落而無望的生命。

坦普·爾 我放棄了,全丟棄了,也包括兩個孩子。南茜跟您說過。

史蒂·文斯 南茜盡其所能,為使您永遠不再放棄了。星期五早晨她要證明這一點。

坦普·爾 星期五!黑日子啊!蓋文!這是不幸的日子。任何人,任何人也不選這一天出行。唉!如果她得到赦免,一切就會結束了。戈旺可以從容地把我扔出門,或者我主動離開。可是太晚了,再也無可挽回了。現在,必須進行下去,明天,還有明天,總是……

史蒂·文斯 好了,坦普爾,走吧……

坦普·爾 (還不肯走)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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