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反抗 美德的宗教

處死舊日君主的宗教現在應該建立新統治者的權力,它關閉了教堂,從而又竭力建立一座廟堂。神明們的血一下子濺到了路易十六的身上,宣布了新的洗禮。約瑟夫·德·邁斯特用魔鬼來形容革命。然而,米什萊稱革命為煉獄,這更接近於真實情況,人們會看到其中的道理與含意。一個時代盲目地投身於這個隧道,想發現新的光明,新的幸福與真正的上帝的面孔。但是,這個新上帝是什麼樣子?讓我們還是向聖茹斯特請教。

1789年尚未肯定人的神性,而是肯定了民眾的神性,由於他的意志與大自然的及理性的意志是一致的。如果普遍意志自由地表現自己,那麼它不過是理性的普遍表現。如果人是自由的,則不會犯錯誤。現在國王已經死去,舊的專制政治的鏈條已斷開,民眾因而可以表達現在、過去與將來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是真理的一切。民眾成為降示的神,要了解世界的永恆秩序需要什麼,必須向他請示:「民眾的聲音就是大自然的聲音。」某些永恆的原則支配著我們的行為,這些原則是真理,正義,最後是理性。這就是新的上帝。年齡相同的年輕女子熱烈歡迎「理性」,以此來崇拜的至高無上的人不過是以前的神,但不再有塵世的化身,突然間被切斷了與塵世的一切聯繫,像個氣球一樣被送上偉大原則的空洞的上天。哲學家與律師們的上帝被剝奪了他的一切代表與吹捧者,僅僅具有展示的價值。的確,他很虛弱,人們懂得,盧梭雖然宣揚寬容,卻認為應該將無神論者處以死刑。若要長久地崇拜一條定理,僅有信仰是不夠的,還必須有警察,但這隻能在以後實現。在1793年,新信仰尚未受到損害,人們若相信聖茹斯特對此的說法,僅僅根據理性來治理國家就可以了。他提出,治理的藝術只會產生妖怪,因為到他為止,人們不願意根據自然進行治理。妖怪的時代與暴力的時代一道終結。「人的心靈從自然走向暴力,從暴力走向道德。」道德不過是經過幾個世紀的異化之後重新找回的自然。只要「根據自然與人的心靈」給人制定一些法律,他便再不會有不幸與墮落。普選制是新法律的基礎,必然會帶來普遍的道德。「我們的目的是創建一種事物的秩序,猶如修建一道通向善的斜坡一樣。」

理性的宗教非常自然地建立起法律的共和國。普遍意志通過其代表所制定的系統法律來體現。「民眾進行革命,立法機構建立共和國。」現在由這些「不朽的無動於衷地擺脫了世人輕舉妄動的」機構管理著所有人的生活,實現普遍的和諧而沒有可能會出現的矛盾,因為眾人服從法律,也就是服從自己。聖茹斯特說:「離開了法律,則將一事無成,一切歸於死亡。」這就是羅馬式的正式的法制共和國。人們知道聖茹斯特及其同時代人對古羅馬推崇之至。這個潦倒的年輕人住在蘭斯時,在一間掛著白穗黑吊簾的屋子裡,關上百葉窗,幾個小時地夢想著斯巴達人的共和國。這位淫穢的長詩《奧爾岡》的作者,強烈地感覺到需要樸素與美德。聖茹斯特不準學校中的兒童吃肉,直到十六歲為止。他夢想建立一個素食的革命共和國。他大聲說道:「從羅馬人以來世界是空虛的。」然而英雄時代已經指日可待,卡東、布魯圖斯·斯卡沃拉式的人物可能又要出世。拉丁語的道德家們的華麗辭藻又流行一時。「惡行,美德,腐化」,這些詞語又充斥在此時的言談中,尤其是聖茹斯特的演說中,使之聽起來累贅沉悶。原因很簡單。孟德斯鳩早已看到的這一美麗建築,不能缺少美德。法蘭西共和國企圖按照絕對純潔這個原則構建歷史,同時開闢了現代以及形式道德的紀元。

到底什麼是美德?對於那時的資產階級哲學家來說,就是符合自然,在政治上就是符合體現普遍意志的法律。聖茹斯特說:「道德比暴君更強大。」的確,道德剛剛處死了路易十六。一切不服從法律的行為並非由於法律的不完善,據說這是不可能的,而是由於抗拒法律的公民缺乏道德。因而共和國不僅是參議院,如聖茹斯特所說的那樣,它還是道德。任何道德的腐敗同時是政治的腐敗,反之亦然。根據這種學說本身而建立了無限制的鎮壓原則。聖茹斯特欲普遍建立牧歌式現實的願望無疑是真誠的,他當真夢想一個禁慾的共和國,夢想人類和睦相處,從事端正清白的生計,由年邁的賢哲監督,他事先授予這些賢哲三色肩帶與白色翎飾。人們還知道,聖茹斯特從革命一開始便同時與羅伯斯庇爾宣布反對死刑,僅僅要求殺人犯一生都穿黑衣服。他所期望的正義並非千方百計要認定被控訴人是罪犯,而是要認定他是弱者,這一點的確令人讚美。他還夢想一個寬恕的共和國,認為即使罪惡之樹是堅硬的,其根部也是柔軟的。至少他有一聲呼喊發自肺腑,令人難忘:「折磨民眾是可憎之事。」不錯,這是可憎的。然而心靈可以感覺到,卻依然奉行最後令民眾痛苦的原則。

道德若僅僅是表面的,會吞食民眾。沒有一個人是清白無瑕的,這可以解讀聖茹斯特。自從法律不讓和諧主宰世界與原則應該創立的統一性解體以來,誰是罪人?是亂黨分子。誰又是亂黨分子?就是那些以其活動來否定必需的統一性的人們。亂黨分裂了統治權,因而是褻瀆者與罪人,必須打倒它,而且只打倒它。可是要是有許多亂黨呢?那麼統統打倒,決不寬恕。聖茹斯特大聲說道:「不是道德,就是恐怖。」必須使自由冷酷無情,於是國民公會擬訂的憲法草案中提出了死刑。絕對的道德是不可能的,寬恕的共和國被無情的邏輯引向斷頭台的共和國。孟德斯鳩已經揭穿這種邏輯,認為它是社會墮落的原因之一,並說濫用權力必然更加嚴重,如果法律沒有預料到的話。聖茹斯特的純粹的法律沒有考慮到這個同歷史一樣古老的真理,即法律就其本質來說,註定要遭到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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