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加德堡 尾聲

灰濛濛的英國大地上正下著雨。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在左右擺動。

愛德華·約翰斯頓坐在司機座上,身體前傾,眯起眼睛想看清雨幕中情況。四周是低矮的墨綠色山丘,幾道明顯的黑色山脊。

雨中的一切都朦朦朧朧。剛才經過的那個農莊已經被拋在幾英里之後了。

「埃爾茜,你能肯定是這條路嗎?」約翰斯頓問道。

「當然肯定了。」埃爾茜·卡斯特納說。她把地圖攤在膝上,用手指劃著路線。「過了奇塔姆路口四英里到畢肖普峽谷,再走一英里,應該在那上邊,右邊。」

她指著一處長著一些橡樹的小山坡。

「我什麼也看不見。」后座上的克里斯說道。

「空調開了嗎?」凱特問,「我熱得很。」她有了七個月的身孕,總是感到很熱。

「開著呢。」約翰斯頓說。

「一直開著?」

克里斯安慰地拍拍她的膝蓋。

約翰斯頓將車速放慢,注意尋找路邊的里程牌。雨小了。視野清楚多了。埃爾茜說:「在那兒!」

在山頂上有一個黑色的長方形建築,牆已經倒塌。

「是那兒嗎?」

「那就是埃爾薩姆堡,」她說道,「殘存下來的。」

約翰斯頓把車停在路邊,熄了火。埃爾茜讀著嚮導手冊,「由埃爾薩姆於十一世紀初建於此,後幾經擴建。主要遺迹有十五世紀保留至今的廢墟,及一座十四世紀英國的哥特式教堂。它與後來建造的倫敦埃爾薩姆堡沒有關係。」

雨小了,現在只是隨風稀稀落落地飄下幾滴。約翰斯頓打開車門,出來後穿上雨衣。埃爾茜從另一側的門下了車,所帶的文件用塑料袋裝著。克里斯繞到另一側替凱特開門,並扶她下車。他們越過一堵低矮的石牆,開始向城堡攀登。

廢墟比從路上看起來要宏偉。高高的石牆,因風吹雨打成了黑色。沒有屋頂,房間對著天空。他們穿過廢墟,誰也沒有說話。他們沒看見什麼標誌,也沒有古代的印記,所以根本看不出這裡曾是什麼地方,或者叫什麼名字。

最後,凱特問道:「在哪兒?」

「小教堂?在那邊。」

他們繞過一堵高牆,看見了那座小教堂。教堂出奇地完整。屋頂在過去曾重新修繕過。所謂窗戶只是石頭上的弧形開口,沒有玻璃;也沒有門。

風從裂縫和窗戶吹進教堂。雨從天花板上滴落下來。約翰斯頓拿出一隻大手電筒照在牆上。

克里斯問:「你怎麼發現這個地方的,埃爾茜?」

「當然是在文件里了,」她回答說,「在特洛伊斯的文件里,其中提到一個叫做安德魯·德埃爾薩姆的富有的英國強盜。他晚年參觀過聖母修道院,後來他帶著全家從英格蘭過來,包括他的妻子和幾個已經成年的兒子。這才使我開始查找的。」

「這兒。」約翰斯頓說著用手電筒照著地上。

他們全都走過來看。

地面上覆蓋著斷樹枝和一層潮濕的樹葉。約翰斯頓趴在地上,用手把它們扒開,露出埋在地上那塊經過多年侵蝕的墓石。克里斯看見第一塊墓石時,倒吸了一口氣。那是個女人,儀態端莊,穿一身長袍躺在那裡。這具雕刻無疑就是克萊爾夫人。和許多其他雕刻不同的是,克萊爾的眼睛是睜著的,直接看著來訪者。

「還是這麼美。」凱特說道。她手撐著腰,躬著背站在那裡。

「是啊,」約翰斯頓說,「還是那麼美。」

這時,第二塊石頭被掃清了。他們看見躺在克萊爾身旁的是安德烈·馬雷克。他的眼睛也是睜著的。馬雷克看上去老了些,臉側有一道紋,也許是歲月留下的痕迹,也許是一道傷疤。

埃爾茜說:「根據文件記載,安德魯護送克萊爾夫人從法蘭西回到英格蘭之後,和她結了婚。有流言說,克萊爾曾謀害了她的前夫。安德魯不予理會。根據多方面的記載,他深愛著他的妻子,並與她白頭偕老。他們生有五個兒子。

「在他的晚年,」埃爾茜說,「老強盜安定下來,過著平靜的生活,照顧他的孫子。安德魯臨死前的話是:『我選擇了充實的人生。』他於一三八二年六月下葬在埃爾薩姆的家族教堂里。」

「一三八二年,」克里斯說,「他五十四歲。」

約翰斯頓正在清掃剩下的幾塊石頭。他們看見了馬雷克的盾形紋章:一隻勇猛的英國雄獅,背景是法國的百合花。盾的上方是法文。

埃爾茜說:「他的家族格言,借用了獅心理查德的話,刻在紋章的上方,『我愛過,並仍然愛著的同伴……告訴他們,我的歌。』」

他們久久地看著安德烈。

約翰斯頓用指尖摸著石頭上馬雷克臉部的輪廓。「這麼說來,」他最後說道,「至少我們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認為他很幸福嗎?」克里斯問道。

「是的。」約翰斯頓說,但他想,不管馬雷克怎樣熱愛那個世界,那不可能是他的世界,並不真正地是。他一定覺得在那兒像個外國人,一個離鄉背井的人,因為他來自異國他鄉。

風聲嗚咽,吹動幾片落葉划過地面。空氣潮濕陰冷。他們默默地站著。

「我想知道他是否想過我們,」克里斯指著那張石頭臉說,「我想知道他是否懷念我們。」

「那是當然的。」教授說道,「你們不想念他嗎?」

克里斯點點頭。凱特鼻子一酸,擤了一下鼻涕。

「我很想念他。」約翰斯頓說。

他們步出教堂,朝山下的車走去。雨已完全停了,但遠處小山丘的上方依然烏雲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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