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加德堡 第四十章

06:40:27

電話鈴不停地響著,聲音很大。戴維·斯特恩打著呵欠,擰亮床頭燈,抓起聽筒,「喂。」他有氣無力地說。

「戴維,我是約翰·戈登。你最好到下面的運送室來一下。」

斯特恩用手摸到眼鏡,看了看錶。現在是早晨六點零五分。

「有個決定要做,」戈登說,「過五分鐘我上來接你。」

「好的,」斯特恩說完掛上電話。他下了床,打開百葉窗帘。明亮的陽光照進房間,他眯起了眼睛。他進浴室去沖了個淋浴。

國際技術公司的實驗大樓里有三個房間,是專門為通宵工作的研究人員準備的。斯特恩住了其中一間。房間布置得像大飯店的客房,就連洗面盆旁的小瓶洗髮香波和潤膚霜這些小東西都一應俱全。

斯特恩刮完臉,穿上衣服,出門後進入實驗室的走廊。他沒有看見戈登,但聽見走廊那頭有聲音。他沿走廊向前走去,透過玻璃門向各個實驗室里張望。在這個時候,實驗室里全都空無一人。

但是,他發現走廊盡頭有個實驗室的門開著。一個拿著黃色捲尺的工人正在測量門的高度和寬度。裡面有四個技術人員正圍著一張大桌子站著,低頭看著桌子。桌上是一具用白木頭做成的大比例模型,標明了拉羅克堡和周圍地區。他們正在小聲議論,有個人還試著抬抬桌子的邊。看來他們是在琢磨如何移動它。

「多尼格說他要用它作為演講後的展覽品。」一個技術人員說。

「我看我們沒辦法把它弄出去,」另一個人說,「他們怎麼能把它弄進來呢?」

「他們是在這兒做的。」

「正好能出去。」門旁邊那個人啪的一聲收起捲尺。

斯特恩感到好奇,走進房間靠近看看那模型。模型上的城堡一看便知非常精確。它位於一個大建築群的中心。城堡外有一圈樹木,再向外又是一幢幢建築和網狀道路。然而那些都不存在。在中世紀時,城堡是孤零零地聳立在平原上的。

「這是什麼模型?」斯特恩問道。

「拉羅克堡。」一個技術人員回答說。

「但是這個模型不精確。」

「哦,很精確的,」那人說,「非常精確。至少根據他們提供給我們的最新建築圖來看是精確的。」

「什麼建築草圖?」斯特恩問道。

聽他這麼一問,他們陷入了沉默,臉上露出憂慮的神情。斯特恩看見房間里還有其他比例的模型:加德堡、聖母修道院。他看見牆上的大幅草圖,心想這裡像一間建築師的辦公室。

這時戈登把頭伸進來說:「斯特恩?我們走吧。」

斯特恩隨戈登沿走廊走去。他回頭一看,見那些技術人員正把模型豎起來搬出大門。

「那是怎麼回事情?」斯特恩說。

「遺址開發研究,」戈登說道,「我們每個遺址項目都做。我們是想確定這些歷史遺址周圍原先的環境,以便把遺址留給遊客和學者。他們研究風景線之類的東西。」

「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呢?」斯特恩問。

「這絕對是我們的業務。」戈登說,「在一個遺址完全復原之前,我們打算投資幾百萬。我們不想讓它和購物中心、高層大飯店混在一起。因此我們打算把遺址規劃得大一些,看我們是否能讓當地政府確定方針。」他看了看斯特恩,「說實話,我從來不覺得這多有趣。」

「運送室怎麼了?那兒發生了什麼事?」

「我會帶你看的。」

運送現場橡膠地板上的爆炸碎片已被清除,地面也已打掃乾淨。工人們正跪在地上,更換被酸性物質腐蝕過的橡膠地板。兩塊玻璃幕牆已經安裝好了。一個戴著厚風鏡的工人正拿著一隻古怪的有罩電筒仔細檢查其中的一塊碎片。斯特恩抬起頭,看見一台起重機正把從正在修建的第二運送室吊來的大玻璃幕牆往下放。

「所幸的是,我們還有一個正在修建的運送室,」戈登對他說,「否則我們要花一個星期的時間才能把這些玻璃板運下來。好在玻璃幕牆已經在這裡,我們只要把它們移過來就行了。真幸運。」

斯特恩只顧抬頭往上看,他沒有意識到那幕牆有多大。他們頭頂上方那玻璃幕牆呈弧形,少說有十英尺高,十五英尺寬,將近二英尺厚。它們被用帶襯墊的吊索包著,慢慢向地板上的安裝架上放。

「我們沒有備件,只有一台整機。」戈登說道。

「是嗎?」

戈登走到一塊已安裝好的玻璃幕牆旁邊。「你可以大致上把它們當做大玻璃曲頸瓶。」戈登說道,「它們是曲線型的容器,可以從頂部一個口向里注水。一旦把水注滿,它們就很重了。每塊大約要重達五噸。曲線造型實際上是為了增強抗壓能力。我擔心的正是壓力問題。」

「為什麼?」斯特恩問道。

「走近些。」戈登用手指摸著玻璃的表面,「看見這些小凹點了嗎?這些灰色的小點?很小,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這些小點以前是沒有的。我認為是爆炸把小滴的氫氟酸吹進了那個運送室所造成的。」

「現在玻璃已經受到了腐蝕。」

「是的。輕微的。假如這些凹點削弱了玻璃的強度,那麼注滿水之後,玻璃受到壓力,幕牆也許會開裂。如果更糟糕些,整個水幕牆就可以碎裂。」

「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呢?」

「那麼我們的運送室就沒有完整的水幕保護了。」戈登兩眼盯著斯特恩說,「那樣,我們就不能把你的朋友們安全接回來了。他們所冒的傳送錯誤危險就太大了。」

斯特恩皺起眉頭,「你有辦法測試嗎?看它們能不能撐得住?」

「沒什麼辦法。我們可以進行壓力檢測,但那要冒打碎其中一塊的風險,而我們又沒有多餘的玻璃板,所以我不會那麼做。但是,我打算做一次顯微鏡偏振視覺檢查。」他指了指拐角處戴著護鏡檢查玻璃的那個人。「這項測試能夠查出預存壓力線——玻璃上都有這條線,並向我們提供玻璃是否會破裂的大致情況。他有一台數碼相機,能把數據點的情況直接輸入電腦。」

「你打算進行電腦模擬?」斯特恩問。

「粗略地做一下,」戈登說,「可能不值得一做,因為太粗略了。但是我還是要做一做。」

「那,決定什麼呢?」

「什麼時候向裡面注水。」

「我不明白。」

「如果我們現在注水,它們支撐住了,那麼一切都可能沒事。但是也說不準。因為某隻水箱也許有一個弱點,受壓一段時間之後才會破裂。所以,這也是到最後時刻再向所有水箱里注水的理由。」

「注水能注多快?」

「相當快。我們這兒有一隻消防栓。為了把壓力減小到最低限度,注水就要慢。這樣,加滿九隻幕牆罩需要將近兩小時。」

「但你們不就收不到運送開始前兩小時的現場曲張信息了?」

「不一定——如果控制室工作順利的話。控制室的設備已經關閉了十個小時。酸性氣體已擴散到那兒了,也許已經對電子設備造成了影響。我們不知道它們工作是否正常。」

「現在我明白了,」斯特恩說,「每隻水箱是不一樣的。」

「對,每一隻都不一樣。」

斯特恩想,這是科學上一個典型的現實問題。權衡風險,衡量不確定性。大量的科學問題都是這樣,這是大多數人所不理解的。酸雨問題、全球性氣候變暖問題、環境清潔問題、癌症風險問題——這些複雜的問題總是一種平衡的行為,總會引來各種判斷。

研究數據可靠性如何?從事這項研究的科學家可靠性如何?電腦模擬的可信性如何?未來的發展前景重要性如何?這些問題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當然,媒體從來不關心這些複雜性,因為這些問題成不了新聞。結果,人們以為科學是枯燥無味的東西;其實並非如此。就連已經確立的概念——例如,細菌造成疾病的說法也並不像人們所相信的那樣已經完全得到了證實。

在這件事情上,在這個直接關係到他的朋友們的安全的事情上,斯特恩面臨著許許多多不確定的東西。水箱是否安全?不確定。控制室是否會發出適當的警告?不確定。他們應該現在就慢慢注水,還是等將來迅速注水?不確定。他們不得不做出判斷。幾個人的生命就靠這個判斷了。

戈登盯著他,在等待。

「有沒有不帶腐蝕點的水箱?」斯特恩說。

「有,四隻。」

「那麼,我們現在就給那些水箱注水。」斯特恩說道,「等偏振分析和電腦模擬的結果出來,然後給其他水箱注水。」

戈登緩緩點頭說:「英雄所見略同。」

斯特恩說,「你的最佳設想是什麼?其他水箱是好的,還是壞的?」

戈登說,「我的最佳設想是,其他水箱是好的。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會知道更多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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