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布萊克羅克 第六章

在一間掛著地圖的房間里,斯特恩和其他幾個人都坐在硬靠背椅上。那個剛剛從機器里出來的蘇姍·戈梅斯正在跟他們說話。斯特恩發現她話說得太快,而且口齒也不清。

「我們要去的地方,」她說道,「是法國西南部多爾多涅河上的聖母修道院。我們到達的時間是,一三五七年四月七日上午八點零四分,那將是一個星期四,是教授寫那張紙條的日子。這對我們來說是很幸運的,因為那一天在加德堡有一場比武大會,這次盛會將把四鄉八鎮的人吸引過來,所以我們就不會特別引人注目了。」

她在一張地圖上用手敲了敲。「要記一下方向。這兒是修道院。加德堡在河對岸,在這個地方。拉羅克堡在修道院這邊的峭壁上。現在有什麼問題沒有?」

他們都搖搖頭。

「那好。這一地區的形勢有些動蕩。你們知道,一三五七年四月距百年戰爭還有二十年。這是英國人生擒法國國王、取得普瓦捷戰役勝利七個月之後。法國國王遭囚禁,等待被贖。沒有君主的法國陷入一片混亂。

「眼下,加德堡在奧利弗·德萬斯勛爵手裡。他是出生在法國的英國騎士。奧利弗還佔領了拉羅克堡,目前正在加固該堡的城防。奧利弗勛爵是個不討喜的人,脾氣壞得出了名。他們把他稱為『克雷西的屠夫』,因為他在那場戰鬥中殺的人過多。」

「這麼說奧利弗現在控制了兩座城堡?」馬雷克問道。

「暫時是這樣。不過,有一批叛逆的騎士在一個被免去司祭職位,名叫阿爾諾德塞爾沃利的……」

「大司祭。」馬雷克說道。

「是的,完全正確,是大司祭——正進入這一地區,無疑是想從奧利弗手裡奪取那座城堡。我們認為大司祭還有幾天才能到。不過隨時都有可能爆發戰鬥,所以我們的動作要快。」

她走到另一幅比例尺較大的地圖前。那上面可以看出修道院的建築。

「我們的到達地點大約在這裡,在聖母森林的邊緣。從到達地點,應當能看見下面的修道院。教授的信就是從修道院送出來的。我們先直接到那兒。你們知道,修道院的正餐時間是上午十點。這時候教授很有可能在那兒。如果運氣好,我們就能在那兒找到他,然後把他帶回來。」

「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呢?」馬雷克問道,「我原以為誰都沒到那個世界去過。」

「說得對,誰也沒有,但是,離機器很近的觀察員還是帶回了很多信息,所以我們才了解到這個特殊時期的背景。還有什麼問題?」

他們搖搖頭,表示沒有。

「好吧。我們要趁教授還在修道院,就把他找回來,這一點很重要。一旦他到了加德堡或者拉羅克堡,事情就比較難辦。我們有一個緊湊的行動方案。我估計在那兒要呆兩三個鐘頭。我們任何時候都要呆在一起。要是有人跟大夥走散了,利用耳塞機就可以走到一起來。我們將找到教授,然後立即返回。明白了吧?」

「明白了。」

「有兩個人來護送你們。一個是我,一個是在角落裡的維克托,巴雷托·維克托,問聲好。」

護送他們的第二個人表情嚴肅,像個當過水手的精明強幹。巴雷托所穿的衣服更像當時的農民,寬寬大大,像粗麻布做的。他點點頭,揮了揮手,不過他的情緒似乎不大好。

「好了吧?」戈梅斯說道,「還有什麼問題?」

克里斯問道:「約翰斯頓教授到那兒有三天了吧?」

「對。」

「當地人把他看成什麼人了?」

「我們不知道。」戈梅斯說道,「首先,我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離開機器。肯定有他的原因。由於他已經在那個世界,對他來說最簡單的莫過於說自己是倫敦的職員或者學者,是到西班牙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去朝聖的。途中正好經過聖母修道院。對朝聖的人來說,途中作一兩天或者一個禮拜的停留並不奇怪,尤其是在跟當地修道院院長交上朋友之後。那位院長是個很有個性的人物。教授也許會那樣做,也許不會。我們無從得知。」

「且慢,」克里斯說道,「他到了那兒會不會改變當地的歷史呢?他會不會對一些事情產生影響呢?」

「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呢?」

「因為他做不到。」

「那麼時間悖論怎麼解釋?」

「時間悖論?」

「是啊,」斯特恩說道,「你知道,就像回到從前,把你的祖父殺死,那就不可能有你,你也就不可能會去殺死你的祖父……」

「哦,這個嘛,」她不耐煩地搖搖頭,「不存在時間悖論問題。」

「這是什麼意思啊?當然有這個問題嘛。」

「不,沒有。」他們身後傳來一個堅定的聲音。他們回過頭,看見多尼格站在他們身後。「不會產生時間悖論問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斯特恩問道。他感到很不高興,因為自己的問題遭到如此粗暴的對待。

「所謂時間悖論問題,」多尼格說道,「其實並不涉及時間。它們所涉及的是對歷史的看法。這些看法很有誘惑力,可是卻是錯誤的。說它們有誘惑力,是因為它們讓你飄飄然,覺得自己可以去影響一些事件。說它們是錯誤的,是因為你根本無法去影響。」

「你不能對一些事件產生影響?」

「不能。」

「當然能嘛。」

「不,你做不到。我們看一個近代的例子,就比較容易理解了。比方說你去看一場棒球比賽。是揚基隊對梅茨隊。揚基隊即將獲勝。你想改變比賽結果,讓梅茨隊取勝。你能做什麼呢?你不過是觀眾當中的一分子。如果你想進進球隊隊員的休息處,有人會把你攔住。如果你想進入比賽場地,就會有人把你拖開。你能採取的行動,大部分會以失敗而告終,不會對比賽結果產生任何影響。

「比方說,你採取一種比較極端的行動:用槍對準揚基隊的投手射擊。但是,只要你掏出槍來,你附近的球迷們就會立即把你制服。即使你射出一發子彈,幾乎可以肯定是打不中的。即使你打中了投手,結果又怎麼樣呢?另一名投手會替補上來。揚基隊還是會贏。

「比方說,你採取一個更加極端的行動。你施放神經性毒氣,把體育場上的人都毒死了。你還是不大可能成功。這跟你不大可能把子彈射出去的原因是一樣的。即使你真的把每個人都毒死了,你還是沒有能夠改變比賽結果。你也許會爭辯說,你把歷史朝另一個方向推了推——也許是這樣,可是你並沒有能讓梅茨隊取勝。實際上,你無法讓梅茨隊獲勝。你還是你,一個普通觀眾。

「這個原則同樣適用於絕大多數歷史場合。要想對歷史事件做重大的改變,一個人是無能為力的。當然了,廣大群眾可以『改變歷史的進程』。可是一個人?不可能。」

「也許是這樣,」斯特恩說道,「不過,我可以殺死我的祖父。如果他死了,我就不可能出世,就不可能有我,所以我就不可能開槍打他。這就是悖論。」

「是的,是這樣——假定你真的殺死了你的祖父。這在實際中很難發生。生活中出偏差的事很多。你不大可能在特定的時間跟他相遇。你在途中可能會被公共汽車撞著。也許你會墜入愛河。你也許會被警察逮捕。也許你殺死他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因為那時候你的父親可能已經成了胎兒。也許你會跟他對面相逢,可是發現自己無法摳動扳機。」

「可是在理論上……」

「我們研究的是歷史,理論是一錢不值的。」多尼格以鄙棄的神情把手一揮,「假如理論能預測未來事件的結果,這樣的理論才有價值。歷史是人類活動的記錄——任何理論都無法預測人類的活動。」

他搓了搓手。

「好了吧。我們是不是結束這場推測,準備出發?」

其他人輕聲嘟囔著。

斯特恩清了清嗓子說:「實際上,我不想去了。」

這並沒有出乎馬雷克的意料。在整個介紹情況的過程中,他一直在觀察斯特恩,注意到他如坐針氈,在椅子上不停地挪動。這次旅行開始後,斯特恩的焦慮不安越來越厲害。

馬雷克本人對此行毫無疑慮。從年輕的時候起,他就生活和熏陶在中世紀的氛圍之中。他遐想自己到過瓦爾堡和卡爾卡松、阿維尼翁和米蘭等地,在威爾士參加過與英王愛德華一世的戰爭,目睹了加來的市民棄城的情景,到過香檳集市 ,還在阿基坦的埃萊亞諾和貝里的杜克那些豪華的宮廷里生活過。這一趟馬雷克是無論如何要去的。至於斯特恩……

「我很抱歉,」斯特恩說道,「這不關我的事情。我到教授的小分隊里來,是因為女朋友要到圖盧茲參加暑期學校的學習。我不是搞歷史的,我是搞科學的。再說,我還覺得這很不安全。」

多尼格說道,「你覺得這些機器不安全?」

「不,是那個地方不安全,是一三五七年不安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