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他們都累了,但他們都睡不著。他們呆在遠程信息處理房裡,盯著計算機預測一點一點地向上,沿著預測線路向發作狀態靠近。時間是早上五點半,接著到了五點四十五分。

埃利斯抽完了整整一包香煙,接著他起身又去買香煙了。莫里斯眼睛盯著放在腿上的一本雜誌,但根本沒有翻動一頁。他時不時地抬頭看看牆上的鐘。

羅斯踱來踱去,眼望著日出。東面薄薄的一片褐色煙霧上方。天空正在變成粉紅色。

埃利斯拿著幾包香煙回來了。

格哈得停止操作電腦,去煮新鮮的咖啡。莫里斯站起來看著格哈得煮咖啡,他既不說話,也不幫忙,只是觀望著。

羅斯聽到了牆上掛鐘的滴答聲。真奇怪,她以前從未聽到鐘聲,因為這鐘的滴答聲其實很響,而且每當分針移動一個刻度時發條會味嚙響一下。這聲音使她坐立不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這聲音上,等待著較為微弱的嚓嚓聲中的那一聲清越的咔噠聲。簡直有點聽著迷了,她想。隨即她又想起了她以往經歷過的其它種種心理錯亂:記憶錯覺,老是幻覺自己以前曾經到過某地;個性喪失,在社交集會上總感覺自己站在房間對面觀注自己;響聲聯想,妄想,恐懼症。其實,健康與疾病,理智與非理智之間並不存在截然的界線。這是一個系列,每個人都在這個系列上各得其所。不管你在這個系列上處於哪一個位置,其他人在你看來總是奇怪的。對於他們來說本森是奇怪的,而對於本森來說他們也是奇怪的。

早上六點。他們都站起來,伸伸腰,抬頭看看掛鐘。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也許是六點零四分正,」格哈得說。

他們等待著。

時鐘顯示六點零四分。還是沒有動靜,沒有電話鈴聲,沒有信差來,什麼也沒有。

埃利斯拆下包住香煙的玻璃紙,把它揉成一團。那聲音弄得羅斯想大聲尖叫。他開始玩弄玻璃紙,把它揉成一團,又把它弄平,再把它揉皺。她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時鐘顯示六點十分,接著又到了六點十五分。麥克弗森走進房間。「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好。」他說完沮喪地一笑,接著又走了出去。其他人都相互注視著對方。

又是五分鐘過去了。

「我不知道,」格哈得說。他的眼睛緊盯著計算機的控制台。「也許那預測根本就是錯的。我們只有三個標繪點,也許我們應該再畫出一條曲線。」

他在控制台旁坐下,敲動鍵鈕。屏幕上閃現出供選擇的曲線,綠色的背景中顯示出白色的線條。終於他停下了。「不,」他說,「計算機堅持原先的曲線。應該是那一條。」

「好了,顯然是計算機錯了,」莫里斯說,「差不多要六點半了。咖啡館要開門了,有人想吃早飯嗎?」

「好主意,」埃利斯說。他從椅子里站起來。「簡?」

她搖搖頭。「我要在這裡等一會。」

「我想這不會發生,」莫里斯說,「你最好去吃點早飯。」

「我在這裡等著。」她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話已說出了口。

「好吧,好吧。」莫里斯說著舉起雙手。他朝埃利斯瞥了一眼,兩人走出房間。她和格哈得留在了房間里。

「你對那條曲線所抱的信心有限度嗎?」她說。

「以前是有的,」格哈得說,「但我現在不知道如何來解釋。我們早已超過了信心的限度,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提前或拖後兩分鐘。」

「你是說發作本該在六點零二分到零六分之間發生?」

「是的,差不多。」他聳聳肩膀。「但它顯然沒有發生。」

「這也許要等一會兒才能知道。」

「也許。」格哈得點點頭。他似乎並不信服。

她回到窗邊。太陽已經升起,閃耀著淡淡的紅色光芒。為什麼日出比日落顯得更為微弱,更為暗淡?它們應該是一樣的。

她身後傳來一聲嘟嘟的電子鳴叫聲。

「哦,哦,」格哈得說。

她轉過身。「怎麼回事?」

他指指房間對面的一隻機械箱。箱子擺在角落裡的一隻架子上,上面連接著電話,一道綠色的光在箱子上閃爍。

「怎麼回事?」她重複說。

「那是條專線,」他說,「二十四小時為身份識別牌播放錄音。」

她走過去拿起電話。她聽著,聽見一個有節奏而又響亮的聲音說:「……應該告誡在移植的原子物質取出前屍體不得火化或用任何方式毀壞,不取出該物質會引起放射性污染的危險,欲知詳情——」

她轉身對著格哈得。「怎麼把它關掉?」

他按下箱子上的一個按鈕,錄音停止。

「喂?」她說。

一陣沉默,接著一個男子的聲音說:「你是誰?」

「我是羅斯醫生。」

「你是那個——」——停頓了片刻——「那個神經精神病研究室的成員嗎?」

「是的,我是。」

「準備好鉛筆和紙。我要你記錄一個地址。我是洛杉磯警察,安德斯上尉。」

她對格哈得打著手勢要紙和筆。「出了什麼事,上尉?」

「這裡發生了謀殺案,」安德斯說,「我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們。」

三輛巡邏車駛到森塞特旁的公寓樓前停下。儘管時間尚早而且晨曦還夾著寒意,閃爍的紅燈早已引來一大群人。她把汽車停在街上,往回走到大廳。一個年輕的警察攔住她。

「你是房客嗎?」

「我是羅斯醫生。安德斯上尉打電話給我的。」

他朝電梯那邊點點頭。「三樓,往左拐。」他說著放她走了過去。人群好奇地看著她穿過大廳去等電梯。他們站在外面相互挨著肩頭朝里張望,一邊竊竊私語。她不知道他們把她當成了什麼人。巡邏車上閃動的燈光把大廳籠罩在忽隱忽現的紅光中。接著電梯來了,門隨後又關上了。

電梯的內部俗不可耐:塑料板做得看上去像木板,破舊的地毯上布滿了無數寵物的污跡。她不耐煩地聽著電梯嘎吱嘎吱開上三樓。她知道這些樓房是什麼樣子——住滿了妓女,住滿了同性戀者,住滿了吸毒者和流浪漢。你不需長期租契便可租用這裡的房間,只需按月租,這地方就是這種樣子。

她在三樓走出電梯,朝聚在一間公寓房外面的警察走去。又一個警察攔住了她,她再次解釋她來這裡是找安德斯上尉的。他放她通過,同時警告她不要碰任何東西。

這是間一室戶的公寓,仿西班牙風格的裝飾。至少她認為是這樣。房內擠了二十個人,他們在撒粉未,拍照,測量收集物證。無法想像警察衝進來之前這房間是什麼樣子的。

安德斯走到她跟前。他年輕,三十四五歲的模樣,穿一套保守的黑色西裝。他的頭髮長至足以蓋過他的衣領,他戴著角質架子的眼鏡,看上去簡直像個教授,真是出人意外。人們形成偏見的方式非常奇怪。他說話時聲音很柔和。「你是羅斯醫生嗎?」

「是的。」

「安德斯上尉。」他有力而短促地和她握了握手。「謝謝你來。屍體在卧室。驗屍官的助手也在裡面。」

他帶頭走進卧室。死者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姑娘,裸著身子橫躺在床上。她的頭被砸碎,身上被連捅了好幾下。床單上浸透了血,房間里散發出讓人噁心的血的甜味。

房間的其它地方是亂七八糟——梳妝台旁的一張椅子翻倒在地,化妝品和潤膚液潑到地毯上,床頭燈打碎了。六個人在房間里忙著,其中一個是來自醫療檢查官辦公室的醫生,他正在填寫死亡報告。

「這是羅斯醫生,」安德斯說,「把情況告訴她。」

醫生朝屍體聳聳肩。「你瞧,這手段夠殘忍的。左太陽穴受到重擊,造成腦部壓抑和即刻昏迷。武器是那邊的一盞燈,上面粘著她的血和她的幾根頭髮。」

羅斯朝那盞燈看了一眼,然後又看看屍體。「被捅的傷口呢?」

「那是後來的,幾乎可以肯定是死後捅的。頭上的重擊就已把她打死了。」

羅斯看看屍體的腦袋,它被砸扁了,就像一隻泄了氣的足球,扭曲了原先一張漂亮的臉蛋。

「你能看到,」醫生走近姑娘說,「她才化了一半妝。按我們的復原,她當時正坐在梳妝台前化妝。打擊來自上面和側面,把她連人帶椅打翻,潤膚液灑了出來。然後,她又被拉起來——」醫生舉起手臂緊皺眉頭模仿著這個動作,假裝拉起一具屍體,「從椅子里拉起來又放到床上。」

「是很強壯的人?」

「哦,是的。肯定是個男的。」

「你怎麼知道?」

「淋浴排水管里的陰毛。我們發現有兩種不同的陰毛,一種是她的,另一種是男性的。你知道,男性的陰毛更捲曲,其橫截面的橢圓形不如女性的陰毛來得明顯。」

「不,」羅斯說,「這我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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