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他媽的見鬼,」埃利斯說著擦擦前額。「他還有完沒完?」

珍妮恃·羅斯和他一起穿過停車場,朝蘭格研究大樓走去。這是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太陽漸漸泛黃,變得越來越暗淡無力。

「他的觀點是有根據的,」她溫和他說。

埃利斯嘆了口氣。「我老是忘記你是站在他的立場上的。」

「為什麼你老是忘記呢?」她邊問邊笑。作為神經精神病研究室的一名精神病科醫生,她從一開始就反對給本森動手術。

「聽著,」埃利斯說,「我們盡我們的所能。治癒他的病是件了不起的事,但我們做不到。我們只能幫助他部分治癒,但我們也將儘力而為。我們要幫助他,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十全十美的。」

她默默地和他並肩而行,無話可說。她對埃利斯多次講過她的看法,手術不會有任何好處——事實上可能會使本森的病情變得更糟。她肯定埃利斯明白這種可能性,可他固執己見,對此不理不睬。至少在她看來是這麼回事。

其實,羅斯就像喜歡別的外科醫生一樣也喜歡埃利斯。她把外科醫生看作是以行動為目的的男人(她發現意味深長的是,外科醫生幾乎總是男人),他們拚命想做點什麼,想採取實際行動。從這個意義上說,埃利斯比他們大多數人還要強。他在本森之前已明智地拒收了幾個第三階段候選人,羅斯知道他這樣做是很不容易的,因為他早就渴望著進行這次新手術。

「我討厭這一切,」埃利斯說,「醫院政治。」

「可你想給本森……」

「我已做好準備,」埃利斯說,「我們都已做好準備。我們必須跨出這第一大步,現在是時候了。」他掃了她一眼。「你為什麼顯得這樣沒有信心?」

「因為我沒有信心,」她說。

他們來到蘭格大樓。埃利斯和羅斯分手要去和麥克弗森共進早晚餐——他煩躁他說是一次政治晚餐——羅斯坐電梯上了四樓。經過十年的穩步發展,神經精神病研究室在蘭格研究大樓里佔據了四樓的整個樓面。其它樓面都漆成了死氣沉沉而又冷冰冰的白色,但神經精神病研究室卻漆成了鮮艷明亮的原色,目的是要讓病人感到樂觀和開心,可原色在羅斯身上始終起著相反的作用。她覺得這種愉快氣氛是虛假的和人為的,就像是低能孩子的託兒所。

她走出電梯,朝接待處望了一眼。一堵牆漆成了明亮的藍色,另一堵牆是紅色的。和研究室的其它任何東西一樣,牆上的顏色也是麥克弗森的主意。羅斯感到奇怪的是,一個機構居然能如此鮮明地反映領導的個性。麥克弗森的身上歷來具有一種歡快的幼兒園的品質和無限的樂觀主義精神。

毫無疑問,如果你計畫為哈里·本森動手術,你就必須抱樂觀態度。

這時,研究室里靜悄悄的,大多數工作人員已下班回家。羅斯沿走廊走過掛著指示牌的彩色牆壁:超聲波腦調射線,腦皮層功能,腦電圖,頂骨T,走廊的盡頭是遠程信息處理室。這些工作室里進行的工作和標誌牌本身一樣複雜難懂——而這裡僅僅是病人護理部,也就是麥克弗森所說的「應用部」。

應用部和發展部(即研究部)相比是很普通的,更不用說像喬治和瑪莎或Q模型這樣的大項目了。發展部要比應用部領先十年——儘管應用部也非常非常先進。

一年前,麥克弗森請她帶一隊報社的科學記者參觀神經精神病研究室。他選擇她承擔這個任務,他說「因為她就是這種騷女人」。他的嘴裡能說出這種話很有意思,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令人驚訝的。他通常總是彬彬有禮,像個慈父般的長者。

但羅斯的驚訝和記者們感到的驚訝相比就不足為奇了。她原計畫帶他們參觀應用部和發展部,可參觀應用部後,他們全都感到焦慮不安,顯然心裡負擔過重,於是她壓縮了參觀計畫。

事後,羅斯老為這事惴惴不安。記者們不是天真爛漫沒見過世面的人,他們的一生都在科學領域問來回穿梭。然而,他們看完羅斯帶他們參觀的工作之後一個個變得啞口無言了。羅斯自己沒有看到的一點是——她已在神經精神病研究室工作了三年,已逐步習慣這裡從事的一切。人和機器,即人腦和計算機的結合,對她來說已不再新奇和刺激,它只是朝前邁進和把事情付諸實施的一種方法。

另外一方面,羅斯反對為本森進行第三階段手術。她從一開始就持反對意見,認為本森不是合適的對象,並且她仍有一線希望證明這點。

羅斯來到走廊的盡頭,在遠程信息處理室的門外停下腳步,聽著印表機輕輕的嘶嘶聲。她聽見裡邊有說話聲,就把門推開了。遠程信息處理室確實是神經精神病研究室的心臟部分。這是一個大房間,裡邊擺滿了電子設備。四壁和天花板都是隔音的,因為早期的落地式讀出機都是劈劈啪啪的電傳打字機。現在,他們或者使用無聲的陰極射線管,或者使用帶噴嘴的噴墨印表機,而不再是機械的打字機。所以房間里最大的聲音就是噴嘴的嘶嘶聲。當初是麥克弗森堅持換上這聲音更小的印表機的,因為他感到原來的劈劈啪啪聲打擾了前來研究室接受治療的病人。

格哈得在裡邊,還有他的助手理查茲,人稱一時奇才。格哈得年僅二十四歲,理查茲年紀更輕。他們是研究室里最沒有專業知識的人,兩人把遠程信息處理室視作堆滿複雜玩具的運動場。他們要是心血來潮,玩起來就沒完沒了,常常從下午一直玩到天亮。使麥克弗森極其惱火的是,他倆很少出席小組會議和正式的會議,但他倆又是無可否認的出色青年。

格哈得穿著牛仔鞋、斜紋布工作服和珍珠紐扣的緞子襯衫。十三歲那年,他在風凰城家中的後院里造了一枚二十英尺長的固體燃料火箭,從而引起了國人的注意。該火箭擁有一個非常複雜的電子導航系統,格哈得感到他能夠把它送入軌道。他的鄰居們看到造好的火箭在後院的車庫上方豎了起來,整天惶恐不安,於是打電話告訴了警察,最後部隊也接到了通知。

部隊檢查了格哈得的火箭,把它運到了白沙發射基地。發射過程中,第二級火箭過早點火,在兩英里的高空發生爆炸。但那時格哈得已在他的導航機械方面獲得了四項專利,大學和實業公司提供的獎學金紛至沓來。他把獎學金一概拒之門外,讓他的叔叔來投資他的專利。當他到達開汽車的合法年齡後,他買了一輛馬什拉蒂。他在加州伯班克的洛克希德公司謀職,一年後因沒有正式的工程學文憑提升受阻而辭職。還有一個原因是,他的同事們討厭一個十七歲的小青年開一輛馬什拉蒂·吉伯利車,並且還有在半夜裡工作的習慣。他們感到他不具備「團隊精神」。

之後,麥克弗森聘請他在神經精神病研究室工作,設計與人腦協作的電子元件。麥克弗森是研究室的主任,他在這之前已面試過幾十個候選人,他們全都認為這項工作是「一次挑戰」,是「一個有意義的系統應用環境」。格哈得說他認為這項工作很好玩,結果立即被錄用了。

里查茲的背景相差無幾。他高中畢業後上大學,六個月後應徵服兵役。在即將派往越南的時候,他提出了改進部隊的電子掃描裝置的建議。改進建議取得了成功,里查茲從此遠離戰場,在聖莫尼卡的實驗室里工作。他退伍後也來到了神經精神病研究室。

一對奇才。羅斯微微一笑。

「你好,簡,」格哈得說。

「事情進展如何,簡?」里查茲說。

他倆都是簡慢無禮的人,研究室里只有他們敢把麥克弗森稱作「無賴」,麥克弗森也隱忍不言。

「很好,」她說,「我們的第三階段病人已通過特別會診。我現在就去看他。」

「我們即將完成一項有關計算機的檢查,」格哈得說,「東西看上去不錯。」他指指擺著一台顯微鏡的桌子,顯微鏡四周堆放著許多電子儀錶和刻度盤。

「在哪裡?」

「在鏡台下。」

她湊近一看,只見顯微鏡鏡片下擺著郵票大小的一個塑料盒。透過塑料片她能夠看見裡邊密密麻麻、亂七八糟的微型電子元件。塑料板上露出了四十個觸點。他們兩個人藉助顯微鏡正在用探針逐個測試觸點。

「邏輯電路最後檢查,」里查茲說,「我們還裝了輔助器,以防萬一。」

珍妮特走到檔案卡存放架前,開始在測試卡中翻尋。接著她說:「你們還有沒有心理分析卡?」

「在這邊,」格哈得說,「要五空位的還是N空位的?」

「N空位的,」她說。

格哈得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卡紙,還拿出了一塊平整的塑料書寫板。塑料板的金屬鏈上有一根尖尖的金屬探針,看上去像枝鉛筆。

「這不是給第三階段病人用吧?」

「是給第三階段病人用,」她說。

「可你以前已對他進行過許多次分析。」

「還要來一次,病歷上要用。」

格哈得把卡紙和書寫板遞給她。「你的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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