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7、凡登土地上的羅斯加王國

晚禱時分船靠上了海岸,我請求安拉饒恕我沒有能為他作禮拜。我在北方人中間是不可能這麼做的,因為如果我在他們面前祈禱,他們會認為我是在詛咒他們,因此會殺了我的。

船上的每一個武士都披上全套的戰袍:腕套、靴子、粗木護腿,再套上一直拖到膝蓋的厚毛皮外套,外套外面再穿上一層鎧甲。這種鎧甲曾救過我的命。然後每個人都拿起自己的劍,把它佩戴在皮帶上;每個人拿起自己白色的皮盾,自己的長矛;每個人在頭上戴上金屬或皮製的頭盔 。在所有這一切中只有布利維夫與眾不同。他把劍拿在自己的手裡,因為那劍實在太大了。

武士們仰視著羅斯加大殿,對它那閃閃發光的屋頂和高超的工藝技術嘆為觀止。他們一致認為就高聳的山牆和眾多的雕刻而言,世上沒有任何建築能與它媲美,但他們的話中卻聽不到尊敬的意思。

最後我們下了船,沿著一條石塊路向上走向大殿,佩劍的碰擊聲和盔甲發出的格格聲匯聚在一起分外動聽。我們走了沒多遠,便看見路旁的一根木棍上供著一個牛頭,這牛顯然是剛殺不久的。

所有這些北歐人都嘆著氣,面有戚色,而這牛頭對我來說卻沒有任何意義。現在我已經習慣了北歐人的這種行為,他們一有風吹草動就會殺掉某個牲畜。但這個牛頭肯定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布利維夫環顧四周,掃視著羅斯加的大片原野。他看到一座孤零零的農舍,這種農舍在這裡是很普通的。房子的牆是木頭的,外麵糊著泥草漿,這種漿連下幾次雨後就必須重抹一遍。房頂也是用木頭和茅草蓋的,屋裡是一片泥地,只有一個爐子和滿地牲口糞便。這兒的農民和他們的牲口睡在一起,這樣他們可以從牲口那兒取暖,而牲口糞他們就用來燒火。

布利維夫命令我們到農捨去,於是我們開始穿越野地。大片原野一派青翠欲滴,腳下可以感覺到土地十分濕潤。隊伍不時停下來察看四下情形,然後才繼續前進,但他們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我也一無所見。

但這時布利維夫又讓整個隊伍停下,他指向一塊黑色的土地。在那兒,我親眼看到了一隻光腳的腳印——更確切地說,是許多腳印。腳印扁平,比我知道的任何東西都更醜陋。在每個腳趾處,都留下了尖趾甲或爪子的尖利抓痕;腳印的形狀像是人的,但又顯然不是人的。這一切我都是親眼所見,但我卻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到這腳印,布利維夫和他的武士們彼此搖著頭,我聽到他們一遍遍地說著什麼「食屍怪」,或是「怪獸」,或是別的什麼詞。我不懂這個詞的意思,但我覺察到在這個時候我不該去向海爾加發問,因為他也和其他人一樣憂心忡忡。我們繼續向農舍走去,不時地在地上看到更多的這種尖利的腳印。布利維夫和他的同伴們走得很慢,但並不是出於戒心,因為沒有人拔出他的武器。也許是出於一種恐懼。我並不理解這種恐懼,但我卻能從他們身上感覺到。

最後我們來到農舍前並走了進去。在農舍里,我親眼所見的是這樣一副景象:一個年紀很輕、身材勻稱的男子被撕成了好幾塊,這兒是軀幹,那兒是一條膀子,那兒又是一條腿。地上汪著一攤攤的血,牆上、房頂上,四面八方到處都是血,整個房子看上去就像用血漆了一遍。有一個女人,也同樣被撕成了幾塊;還有一個男嬰,只有兩歲或更小一點,他的頭從肩部被扭掉了,只留下一段血肉模糊的殘軀。

所有這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這實在是我曾見過的最可怕的景象。我不由得嘔吐起來,接著昏過去足足有一個鐘頭,一醒來就又嘔吐起來。

我恐怕永遠無法理解這些北歐人的行為,因為儘管他們和我一樣感到噁心,他們在這種恐怖的場景下卻顯得平靜和淡漠;他們安靜地審視著所有的一切;他們討論著殘肢上留下的抓痕和肌肉撕裂的方式。他們都十分注意所有的頭顱都不見了;他們還談論著所有最可怕的細節,這些細節我現在回想起來仍感到心驚肉跳。

男嬰身體大腿後側部位的肉被某種猛獸般的牙齒嚼過,肩部也受過同樣的咬嚼。這一可怕景象也是我親眼所見。

布利維夫的武士們走出農舍時,一個個都鐵板著面孔,滿臉怒容。他們仍然很注意察看房子周圍柔軟的泥土,並且注意到地上沒有馬蹄印。這對他們來說顯然是個很有意義的發現,但我並不明白是為什麼。此時此刻,我的內心和身體都還很不舒服,所以也無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我們穿過野地時,埃克斯高又有了一個發現。這是一塊很小的石頭,還不及小孩的拳頭大,它的表面經過了打磨,並被粗粗地雕成一個像。所有的武士都圍過來察看這塊石頭,我也擠在他們當中。

我看到這個像雕是一個孕婦,雕像上沒有頭,也沒有膀子和腿,只有一段軀幹,有著鼓得很高的腹部和垂掛著的碩大的乳房 。我的感覺是這個像雕得特別粗糙和醜陋,另外就沒有別的什麼特別之處了。但這些北方人卻突然猶如大難臨頭,一個個面色蒼白、渾身發抖。他們伸手去觸摸它時,雙手在微微顫抖。最後,布利維夫把它扔到地上,用劍柄猛擊,直到把它砸成碎塊。接著好幾個武士開始嘔吐,有的甚至暈倒在地。他們共同的恐懼顯然是異常巨大的,但我卻對此迷惑不解。

現在他們繼續向羅斯加大殿迸發,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每個北方人看上去都是滿心痛苦,若有所思,但他們身上卻再也看不到那種恐懼了。

最後,一個騎馬的傳令官迎上了我們,把我們攔在了路上。他看到我們所持的武器和布利維夫等人的姿態,便喊了句什麼。

海爾加對我說:「他想知道我們的名字,並且口氣很不禮貌。」

布利維夫向傳令官答了幾句話,從他的語氣中,我聽出他並沒有心情做到彬彬有禮。海爾加告訴我:「布利維夫告訴他我們是亞特蘭王國希格拉克國王的臣民,我們被派來見羅斯加國王,有事向他親稟。」海爾加又說:「布利維夫說羅斯加是最可敬的國王。」海爾加的語氣告訴我這完全是言不由衷。

這個傳令官請我們繼續向大殿行進,但得在門外等一會兒以便他通知國王我們的到來。我們照他說的做了,但布利維夫和他的部下顯然對這種接待並不滿意,他們互相輕聲抱怨,因為北歐人歷來是很好客的,而把人攔在門外實在算不上很好的待客之道。但他們還是等著,並且卸下了他們的劍和矛等武器,但沒有脫鎧甲。他們把武器都留在了大殿的門口。

大殿的四周被好幾座北歐風格的建築圍繞著。這些建築都是長形的,側面彎曲,就像特萊爾堡的建築一樣,但它們的排列方式不同。這兒的房子不再排列成方形,也沒有什麼堡壘和工事。圍著大殿的長形建築物沿坡而下,再下去就是大片的綠色平原,平原上零星分布著農舍。在更遠處,是群山和森林的邊緣。

我問海爾加這些長形房屋是屬於誰的。他告訴我:「有的屬於國王,有的是皇族的,其他的屬於貴族,裡面也住著一些僕人和宮廷下屬。」他還說這是個不一般的地方,而我並不明白他的話指的是什麼。

接著我們被允許進入羅斯加國王的大殿。這座建築可以說是一個世界奇蹟,而這樣的建築出現在野蠻的北歐國家則更令人驚訝。這座大殿在羅斯加王國的人中被稱為「胡羅特」,因為北歐人喜歡給他們用的東西、他們的建築,特別是他們的武器起上一個人的名字。我現在看到,這座胡羅特大殿,也就是羅斯加大殿,就像哈里發的大宮殿一樣宏偉。大殿鑲嵌著許多銀片,甚至還有金子,這在北方是極為罕見的。大殿的四壁裝飾著最為美麗精巧的藝術傑作,這確實是羅斯加國王權力和威嚴的象徵。

羅斯加國王坐在胡羅特大殿的另一端,大殿很大,他坐的地方離我們很遠,所以我們幾乎看不清他的模樣。在他的右手邊身後站著的正是叫住我們的那個傳令官。傳令官說了一通話,海爾加告訴我是這樣的:「這兒,陛下,是從亞特蘭王國來的一群武士。他們剛從海上來,他們的頭領是一位叫布利維夫的人,他們請求向您稟告他們的使命。啊,陛下,不要禁止他們進入,因為他們都有爵爺的舉止,而他們的頭領從外表看是一位強壯的武十。請接見這些尊貴的客人,羅斯加國王。」

於是我們被准許走到羅斯加國王的面前。

羅斯加國王看上去像是一個瀕死的人。他已經不年輕了,頭髮已經白了,皮膚顏色也十分蒼白,臉上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悲傷和恐懼。他孤疑地打量著我們,吃力地眯著眼,也許他已經近於盲人了,這我並不清楚。最後他開始發話,海爾加是這樣轉述的:「我認識這個人,因為是我請他來執行這一英雄使命的。他是布利維夫,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認識他。那時我航海到亞特蘭王國,他是希格拉克國王的兒子。希格拉克是慷慨好客的主人,現在他的兒子在我心情沮喪、急需幫助的時候趕來了。」

羅斯加然後宣布召集武士並送上禮物,還宣布要開始歡迎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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