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力量 第三章 7小時

他的頭部隱隱作痛,就像要炸開一般。這使他覺得居留艙里的燈光耀眼得刺目。他還是渾身發冷。

貝思用毯子裹住他的全身,把他移到D號筒體那個大型暖氣機旁,靠得那麼近,以至於他滿耳回蕩著電子組件的嗡嗡聲,可是他依然感到冷。他低下頭來看看貝思,貝思正在為他包紮膝蓋的傷口。

「傷口怎麼樣?」諾曼問道。

「不輕,」貝思答道,「都碰到骨頭了。但是你會復元的。現在只有幾個小時了。」

「是呀,我——哎唷!」

「很抱歉。快包紮好了。」貝思遵照電腦中的急救指令操作著。諾曼為了使自己不注意傷口,便看著屏幕上的文字。

輕微醫療(非致死性)併發症

7.113 外傷

7.115 短暫的昏睡

7.118 氦震顫

7.119 中耳炎

7.121 有毒污染物

7.143 滑膜疼痛

選擇其中一項:

「那是我所需要的,」諾曼說道,「短暫地昏睡一會兒,或者最好是大睡一場。」

「是的,我們都需要大睡一場。」

一個想法出現在諾曼的腦海里。「貝思,你還記得你把海蛇從我身上取走時的情景嗎?你當時念叨著時間,那是怎麼回事?」

「海蛇是夜行性動物,」貝思回答道,「許多毒蛇在一天24小時中,有一段時間十分活躍,而另一段時間充滿惰性,這完全取決於是白天還是夜問。白天時,這些蛇十分馴服,你可以任意處置它們,它們絕不會咬人。在印度,人們從未聽說過劇毒的金環蛇在白天咬人,甚至兒童逗它玩時也毫無危險。可是在晚上,千萬要小心。所以我當時算著,這些海蛇正處在哪個周期。最後我確定,那時是它們容易馴服的白天。」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還活著嘛。」於是她使用赤裸的雙手取走他身上的蛇,因為她知道,那些蛇不會咬她。

「你雙手抓滿了蛇,活像個美杜莎。」

「美杜莎是什麼?搖滾樂歌星嗎?」

「不,是一個神話中的人物。」

「是一個殺了自己孩子的角色?」貝思又問道,滿腹疑慮地看了諾曼一眼。貝思總是對隱含的侮辱抱有戒備心理。

「不,那是另外一個人。」那是美迪亞。美杜莎是個神話中的女性,頭上長滿了蛇。男人如果看了她,她就把他們變成石頭。柏修斯從自己鋥亮的盾牌上去看她的映像,終於把她殺了。

「抱歉,諾曼。我對此不在行。」

曾經有一個時期,諾曼思忖道,每一個有教養的西方人對他們昔日的神話和傳說都了如指掌——就像熟悉他們家庭以及朋友的一切那樣熟悉那些往事,這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情。神話傳說一度代表了人類的常識,它們是人類意識的一種反映形式。

可是現在,像貝思這樣受到良好教育的人,卻對神話一竅不通。彷佛人們認為,人類意識的反映形式完全改變了。然而,真是改變了嗎?諾曼顫抖起來。

「還感到冷嗎,諾曼?」

「是的。不過最糟糕的是頭疼。」

「也許是脫水的緣故。讓我瞧瞧,能不能找點什麼給你喝。」她向牆上的急救箱走去。

「要知道,你幹了一件糟透了的事,」貝思說道,「沒穿工作服就跳下去。那海水的溫度才零上一兩度。非常勇敢。很愚蠢,但是勇敢。」貝思微笑著。「你救了我的命,諾曼。」

「我沒有作任何考慮,」諾曼答道,「我只是這樣做了。」

接著,他告訴貝思,當他看到她在艙外,那股被揚起的海底沉澱物旋轉著向她逼來時,他如何感到一種舊時的、孩提的恐懼,那是來自對遙遠往事的回憶。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諾曼說道,「這使我想起《綠野仙蹤》中的旋風。小時候,那股旋風可把我嚇得靈魂出竅。我只是不想再看到發生那種事情。」

隨後他思忖道,或許這就是我們的新神話。多蘿西和托托和邪惡的巫師,內莫船長和巨魷……

「嗯,」貝思說道,「不管是什麼理由,反正你救了我的命。謝謝你。」

「不論在什麼時候,」諾曼微笑著說道,「都不要再那樣做了。」

「好的,我不會再出去了。」

她用紙杯端了一杯飲料過來。這是杯糖漿,味道甜甜的。

「這是什麼?」

「葡萄糖添加劑。喝吧。」

他又喝了一口,可是那味道令人很不舒服。

屋子的那一頭,控制台屏幕上還亮著「我現在要把你殺了。」

他又向哈里望去,哈里依然處於昏迷狀態,靜脈注射液不停地輸入他的膀子。

在這段時間裡,他始終神志不清。

諾曼一直沒有正視這種狀況暗示的一切。現在該面對現實了。他不願那樣做,可是他不得不那樣做。他問道:「貝思,你認為正在發生的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麼?」

「這一切什麼?」

「屏幕上出現的文字。又一種表現形式攻擊我們。」

貝思反應平淡、毫無表情地望著他。「你是怎麼想的,諾曼?」

「這不是哈里的緣故。」

「是的,這不是哈里的緣故。」

「那麼,為什麼會發生這一切呢?」諾曼問道。

他掀開裹在身上的毯子,站起身來。他彎曲了一下綁著繃帶的膝蓋;膝蓋還是疼,但是不那麼嚴重。

諾曼向舷窗走去,看著窗外。他可以看到遠處那一串紅燈,貝思已把它們接上了炸藥。他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那樣做。她對這一切的態度和行為是如此反常。諾曼低頭朝居留艙的底部看去。

那兒也閃爍著紅燈,就在舷窗的下方。她把居留艙四周的炸藥也接上了引信。

「貝思,你做了些什麼?」

「做了?」

「你把DH-8號周圍的炸藥全接上了引信。」

「是的,諾曼。」她回答道。她站在那兒注視著他,紋絲不動,十分平靜。

「貝思,你曾經答應過你不會那樣做的。」

「我知道。但我不得不那樣做。」

「它們是怎麼連接在一起的?按鈕在那兒,貝思?」

「沒有按鈕。它們連接在自動震動感測器上。」

「你是說,它們會自動爆炸?」

「是的,諾曼。」

「貝思,這樣做是愚蠢的。還有人在進行這些表現。到底是誰在表現,貝思?」

貝思緩緩地笑了起來,那是一種懶洋洋的、極為滑稽的微笑,彷佛他讓她覺得好笑。

「你真的不知道嗎?」

他知道。是的,他思忖道,他知道。而這個念頭使他渾身感到一陣涼意。「你在進行這些表現,貝思。」

「不,諾曼,」貝思回答道,神態還是那麼平靜,「我沒有進行表現。是你自己在進行表現。」

他想起多年以前,他剛開始受訓的時候,在博里戈的州立醫院工作。諾曼被他的導師派去寫一名特殊病人的治療狀況報告。那名病人約28歲,樣子討人喜歡,受過良好的教育。諾曼和他無所不談:奧斯摩比汽車裝配油壓自動控制傳動裝置、最佳的衝浪海灘、阿德萊·史蒂文森近日的總統競選、懷特·福特的投球,甚至還有弗洛伊德的理論。那小夥子十分可愛,只是一個勁兒地抽煙,而且內心似乎相當緊張。最後諾曼拐彎抹角地問他,為什麼會被送到醫院來。

小夥子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他感到抱歉,似乎記不清什麼原因了。在諾曼的再三盤問下,他不再那麼可愛了,脾氣愈來愈急躁。最後他變得勃然大怒,敲擊著桌子,命令諾曼談別的事情。

直到那個時候,諾曼才知道這個青年是何許人物:阿倫·懷蒂爾,十幾歲的時候,在棕櫚灘的拖車中,殺死了自己的母親和妹妹,然後在加油站殺死了6個人,又在超級市場的停車場上殺死另外3個人,最後去警察局自首。由於身犯重罪、悔恨無比,在那兒哭哭啼啼、歇斯底里。懷蒂爾在醫院已經待了10年,在此期間曾數次野蠻地攻擊醫務人員。

就是這個人,滿懷憤怒地站在諾曼面前,用腳踢著桌子,把椅子摔向身後的牆上。諾曼當時還是一名學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場面。他轉過身來,想逃離屋子,可是身後的房間是鎖著的。他們把他鎖在了屋裡,這是與狂暴的病人談話時慣常的做法。在他身後,懷蒂爾舉起桌子向牆上砸去,現在正朝他走來。諾曼一時驚恐萬狀,最後他聽到了開鎖的聲音,三名身材高大的護理人員沖了進來,一把抓住懷蒂爾,把他拽走了。懷蒂爾還在高聲尖叫,惡聲惡氣地詛咒著。

諾曼去找他的導師,要求知道為什麼讓他陷於這種境地。導師對他說:陷於這種境地嗎?是的,諾曼說道,陷於這種境地。導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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