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表層 第三章 不明生命形式

又是一陣沉默。諾曼聽著空調機發出的嗡嗡聲。他隱隱約約地聽到隔壁屋子傳來無線電通信的聲音。他望著手中的咖啡杯,注意到杯口上有個缺口。他竭力領會著艦長告訴他的一切,可是他的思路十分緩慢,老是在原地打轉。

300年前,他思忖道。一艘300年前的宇宙飛船。可是太空計畫並沒有300年的歷史。這僅僅是30年的事。那麼,這艘宇宙飛船怎麼可能有300年的歷史呢?這是不可能的。巴恩斯準是搞錯了。不過,巴恩斯怎麼會搞錯呢?要是海軍沒有弄清楚海底有什麼東西,他們絕不會派遣這些艦艇和人員的。一艘300年前的宇宙飛船。

「——毫無疑問,」巴恩斯說道,「我們可以根據珊瑚的成長速度,十分精確地估算出時問。太平洋的珊瑚每年增長2.5公分,而這個物體上——且不論它是什麼——覆蓋著5公尺厚的珊瑚。那可是十分巨大的珊瑚。當然嘍,珊瑚不會生長在1000英尺深的海底,這就是說,目前的這塊地殼是在過去某個時候塌陷到深海海底的。地質學家告訴我們,這種塌陷發生在大約100年前。因此我們假設,這艘宇宙飛船的總年齡大約是300年。不過,我們也可能計算錯誤。事實上,這艘宇宙飛船的歷史也許更久,它可能已在那兒1000年了。」

巴恩斯又開始把桌上的文件移來移去,並一疊疊整開地堆放好,還把四邊弄得十分平整。

「不怕你見笑。約翰遜博士,這件事可把我嚇壞了。那就是你來這兒的原因。」

諾曼搖搖頭。「我還是不明白。」

「我們把你接到這兒來,」巴恩斯說道,「是因為你和不明生命形式這個科研計畫有關聯。」

「不明生命形式?」諾曼重複道。他幾乎要加上一句:「可是不明生命形式是個玩笑。」他看到巴恩斯的表情那麼一本正經,便暗自慶幸,總算克制住了自己,沒說不合時宜的話。

然而不明生命形式是個笑話嘛。關於這個名稱的一切說法,打從一開始就是鬧著玩兒的。

1979年,在卡特政府不景氣的日子裡,諾曼·約翰遜曾在加利福尼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擔任心理學助教;他對一個研究計畫特別感興趣,那就是團體的活力和焦慮;他偶爾也參加聯邦航空管理局飛機墜毀現場調查組的工作。在那些日子裡,他最大的問題就是要給愛倫和孩子們找房子,因此得不斷發表著作;還有就是想知道,加利福尼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是否會繼續聘用他。諾曼的科研被認為十分出色,然而,心理學在當時的名聲不佳,往往傾向於不切實際的純理論研究,而對焦慮的研究興趣又日趨淡薄,因為許多科研人員開始把焦慮看作純粹是生物化學方面的紊亂,只能用藥物進行治療;有一名科學家甚至得出這樣的結論,說:「焦慮再也不是心理學方面的問題,沒有什麼可繼續研究的了。」同樣地,團體動力也被看作是個老式的研究課題。在20世紀70年代初期,提倡完形心理學 的交流小組和集體自由討論方法時,這個領域曾處於全盛時期,但是如今已成了昨日黃花,完全過時了。

諾曼本人卻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來,在美國社會中,人們愈來愈以群體方式進行工作,而不是個人自行其是;天馬行空、獨往獨來的個人主義已被無休止的聯席會議以及集體決議所替代。在這種新型社會中,他覺得集體行為似乎更加重要,而不是變得無足輕重。而且他認為,焦慮並不是一種藉助幾顆葯就可以治癒的生理疾病。在他看來,如果一個社會中最常用的藥物是安定劑,那麼按照定義,這個社會就存在大量沒有解決的問題。

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人們對日本人的管理技術產生了新的看法,諾曼的研究領域才又重新引起學術界的注意。也差不多在同一個時期,人們對安定劑的依賴開始被認為是公眾關注的頭等問題,於是,人們對用藥物來治療焦慮這整個課題又重新加以考慮。然而在此之前,約翰遜還有好幾年的時間感到自己彷佛處於一潭死水之中(他有幾乎三年時間拿不到科研經費)。延聘、找房子,成了實實在在的難題。

也正是在1979年末,他的處境最困難的時候,華盛頓的國家安全委員會中,有一名態度嚴肅的律師開始和他打交道。這位律師蹺著二郎腿坐在那兒,還不時神經質地往上拉他的短襪子。他告訴諾曼,他是來找諾曼幫忙的。

諾曼回答說,他一定儘力幫助他。

那位律師還是不停地往上拉襪子,一面說,他想和諾曼談談我們國家目前面臨的一個十分嚴重的國家安全問題。

諾曼問他是什麼問題。

「簡而言之,這個國家對外星人的入侵毫無準備。真是一點準備也沒有。」

因為那位律師年紀很輕,說話時老是低頭盯著自己的襪子,所以諾曼最初以為,他是由於被派來執行一項傻乎乎的使命而感到尷尬。但是當那位年輕人抬起頭來時,諾曼吃驚地看到,他完全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我們真的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遇到這種事情,」律師說道,「一場外星人的入侵。」

諾曼不得不咬住嘴唇,免得笑出聲來。「那也許是真的。」他應道。

「政府官員非常擔心。」

「他們感到擔心嗎?」

「最高當局覺得,應當制訂一項計畫來防備不測事件。」

「你是指在外星人入侵情況下的對應計畫……」諾曼總算設法使自己也保持煞有介事的樣子。

「也許是吧。」律師說道,「也許『入侵』這個詞過重了。我們用個緩和些的詞兒,叫『接觸』:與外星人的接觸。」

「我明白了。」

「你已經參加了民航機墜毀事故調查組,約翰遜博士。你知道這些緊急狀態處理小組有著什麼作用。我們希望你對飛機墜毀現場調查組的最佳人選提出看法,以便對付外星人的入侵。」

「原來如此。」諾曼應道,一邊在想,怎樣才能巧妙地擺脫他的糾纏。這個念頭顯然荒謬可笑。他只能把它看作是一種轉移視線的做法!政府面對著一大堆無法解決的難題,卻決定去考慮別的東西。

這時那位律師咳了一聲,便提出一項研究課題,還為兩年的科研經費報出了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

諾曼發現,他買房子的機會來了,便一口答應下來。

「我很高興你也認為這是個相當實際的問題。」

「哦,是的。」諾曼應道。他很想知道,這位律師的年齡有多大。他猜想約莫25歲左右吧。

「我們只需要取得你的安全審查結果就行了。」律師說道。

「我需要接受安全審查嗎?」

「約翰遜博士,」律師邊說話,邊啪的一下關上他的公文包,「這個項目是絕對、絕對保密的。」

「這樣做我不在乎。」諾曼回答道,而且是當真的。他可以想像到,要是他的同事們知道了他要從事的工作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這件事一開始只是個玩笑,但很快就變成了異乎尋常的舉動。在第二個年頭,諾曼五次飛往華盛頓,去會見國家安全委員會中的高級官員,討論外星人入侵這一迫在眉睫的巨大危險。他的工作十分機密。起先提出的一個問題,是他的項目是否應當移交給五角大樓的國防尖端研究計畫局。他們決定不作移交。後來,他們又討論這個項目是否應當交給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他們又一次決定不這樣做。一名政府官員說:「這不是一項科學研究,約翰遜博士,這是一項國家安全事務。我們不想把它公開。」

使諾曼繼續感到吃驚的是,他們要他會見的官員級別竟如此之高。一名國務院的老國務次卿把桌上有關目前中東危機的文件推到一旁,然後問道:「你認為這些外星人是否可能洞悉我們的念頭?」

「我不知道。」諾曼回答說。

「唔,我想到了這個問題。倘若他們了解我們的想法,我們怎樣才能表現出一種談判的姿態?」

「這也許是一個問題。」諾曼表示同意,一邊卻偷偷地瞥了一眼他的手錶。

「見鬼,我們的加密電纜被俄國人竊聽了。我們知道,日本人和以色列人已經破譯了我們的所有密碼。我們只能祈禱,俄國人還做不到這一點。不過你明白我指的是什麼,那個問題,關於是否洞悉我們的想法。」

「哦,是的。」

「你的報告得把這一點考慮進去。」

諾曼回答說他會這麼做。

一名白宮人士對他說:「你要知道,總統會希望親自和這些外星人談一談。他就是那種人。」

「呃——呃。」諾曼應道。

「而我的意思是其中的宣傳輿論價值,這種公開亮相的影響,是無法估量的。總統和外星人在戴維營會面;對宣傳媒介來說,是多麼不尋常的時刻。」

「重大的時刻。」諾曼表示同意。

「因此,需要有個先遣人員在與外星人交談時,向他們通報總統是何許人,以及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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