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獵物 書評

克萊頓在《獵物》中涉及了諸多嚴肅主題,像技術失控、金錢對科學的荼毒等,這是他自《侏羅紀公園》後最令人矚目的一部小說。《獵物》的電影版權已經被20世紀福克斯公司購得。就像恐龍一樣,納米微粒雖然不是流行文化的因素,但通過克萊頓的小說,它很快就會進入人們的視野。

——《出版商周刊》

錯綜複雜的密謀娓娓道來……你將愛不釋卷。

——《時代》

嚴忠志

對許多中國讀者而言,邁克爾·克萊頓這個名字是隨著當年上映的科幻大片《侏羅紀公園》進入他們的視野的。跌宕起伏的緊張情節、險象環生的生動畫面、嘆為觀止的幻想色彩和豐富淵博的科學背景是克萊頓作品的標誌性特徵。克萊頓的新作《獵物》出現了明顯變化——在時間和空間上從遠到近,關注的目光投向了被稱為21世紀三大熱門領域的納米技術、生物技術和信息技術,當代人的日常生活進入了他的創作視野。作家藉助這一具有轟動效應的題材,演繹出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在美國內華達州的沙漠里,微生物納米集群被人放出實驗室,進入荒野之中。它們實際上是納米機器人掠食者,具有自體繁殖、自我進化和自動適應環境的能力。它們在自然界中飛速進化,很快變成極度危險的殺手,消滅它們的努力均以失敗告終,人類成了它們的獵物……這部小說在美國推出兩周後便登上《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榜首。2002年11月24日的《紐約時報書評》稱,「從純技術的角度看,《獵物》也許是克萊頓創作的最有追求的科技驚險小說。」

《獵物》中採用了好萊塢災難片的模式,主要場景選在一個遠離人群、幾乎處於封閉狀態的沙漠工廠中,包含了克萊頓科幻小說的主要特徵。不同之處在於,這次失控的是不為肉眼所見的微生物納米微粒,這次的男女主角傑克和朱麗亞都是當今令人羨慕的美國矽谷的科技人員。傑克是一名計算機程序專家,暫時處於失業狀態,堪稱「模範丈夫」,對婚姻持認真負責的態度,對子女充滿愛心。他的妻子朱麗亞在小說開始時已經變為一名利欲熏心的工作狂,並且紅杏出牆,與一名年輕同事有了外遇。故事開頭給讀者的印象是,小說的題材是現代社會中家庭角色的顛倒或轉換問題。但是,克萊頓總是能夠給讀者提供令人耳目一新的東西。

首先,與克萊頓以前創作的多數作品不同,《獵物》採用的是第一人稱視角。故事的來龍去脈、其他角色的背景和言行都是通過主角傑克的眼睛,從他的角度敘述和介紹的。傑克的觀察能力、思維方式和語言敘述貫穿全篇,是作品的主要黏合劑,對讀者產生直接影響。讀者不得不進入小說主要人物傑克的內心世界,因此情節發展過程也同時展示了主人公的內心世界變化。《獵物》扣人心弦,令人不忍釋卷,其主要原因除了精彩的故事之外,還在於傑克展示的個人魅力,而這種魅力是與他的淵博知識、縝密思考和勇敢行為密不可分的。令人感到欣喜的是,與克萊頓以前塑造的角色不同,傑克並不是一個臉譜化的平面人物。就人物塑造手法而言,這部作品應該是一個不小的進步。

在克萊頓的筆下,傑克是一位身份特殊的敘述者。《獵物》沒有採用無所不知的第三人稱視角,但是,傑克在科技知識方面幾乎是一個「全知全能」角色:他曾經在斯坦福大學學習種群生物學,熟悉野生動物研究技術和遺傳篩選技術,在電子媒體公司擔任過程序設計部門的主管,專攻分散式並行處理程序,而且擅長智能體群體研究。作為敘述者,傑克的這種專家身份很容易取得讀者的信任。其次,他是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副總裁朱麗亞的丈夫,暫時處於失業狀態。這種精心打造的身份設計使傑克既有業內人士的專業知識和背景,又在利益問題上比較超脫,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局外人的獨特優勢。

其次,克萊頓巧妙地利用了主角傑克和朱麗亞之間的矛盾和衝突來推動情節發展。這種獨具匠心的構思有利於增加作品的可信度,有利於情節展開的連續性。因此,讀者大都相信作為敘述者的傑克在小說開始不久留下的伏筆,「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人意表」,知道對平淡家庭瑣事的敘述中暗藏玄機,願意跟隨傑克去尋找一個個問題的答案。例如,傑克發現朱麗亞行蹤詭秘,懷疑她另有所愛。讀者一方面相信傑克的判斷,另一方面在心理上也有所準備,去發現新的情節。傑克想要弄清的第一個問題是:朱麗亞為什麼行為反常,她是否有了外遇?在探尋真相的過程中,讀者和主人公一起離開小說的第一個場景「家」,進入了第二個場景「沙漠」中的裝配工廠。

小說的情節隨即變得非常緊張,環環相扣,伏筆迭出,幾乎令人透不過氣來: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的集群項目從開始便遇到了設計缺陷,到那時仍束手無策。公司得到的金額高達數百萬美元的國防項目化為烏有,看來難以擺脫破產困境。於是,朱麗亞和里基鋌而走險,釋放出納米微粒集群,讓它們繁殖和進化,觀察那些集群是否能夠學會自己存活,期望能夠絕處逢生。然而,那一試驗計畫「漏洞百出,技術不成熟,匆忙湊合而成,只是為了解決眼前問題,根本沒有考慮到將來情況」。它是「處於巨大壓力之下的典型的企業思維的產物」。

這樣一來,傑克想要查清的第二個問題是,朱麗亞迷戀的是她的同事里基,還是那些被她視為尤物的納米集群?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傑克在尋找事實真相的過程中發現了一個「出人意表」的情況:當初他領導的團隊編寫的分散式智能程序已被濫用,朱麗亞和里基事實上製造出了一種能夠自體提供能量、自體維持的機器人納米集群。而且,那些集群的人工進化速度異常迅速,在野外變成了真正的掠食者,動物和人類都將成為它們的獵物。於是,傑克要解決的第三個問題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消滅自控集群?

再次,《獵物》妙筆生花,較好地處理了展開情節與介紹科技知識這個科幻小說創作中的重大難題。克萊頓當年從哈佛大學英語專業改行專攻人類學,並以最優異成績畢業,後來又進哈佛大學醫學院做了一年博士後研究。這些經歷有助於他在這部作品中得心應手地處理相關的現代科技知識。在他的筆下,醫學、物理學、生物學、計算機技術都不是枯燥乏味的內容,而是在文學想像中變成了精彩紛呈、妙趣無窮的知識。作者很好地平衡了介紹科技信息與保持情節連續性二者之間的關係,充分利用傑克這個專家型敘事者,時而講述故事,時而講解科技知識,顯得駕輕就熟,遊刃有餘。《獵物》的前半部分用通俗的語言介紹了故事所涉及的各個科技領域,這既有助於讀者了解傑克和朱麗亞的專業背景,又為故事的發展起到鋪墊作用,形成了精心安排的伏筆和扣人心弦的懸念,與後半部分情節的快速推進形成強烈對比。這就避免了科幻小說中常見的那種堆砌術語的做法,使整個作品張弛有度,開合自如,讓讀者始終保持適度緊張感和閱讀興趣。

此外,克萊頓還採用了寓意深刻的對比手法來保持情節的發展節奏,深化了富於啟迪的人文思考。如果說《獵物》中的科學幻想令人匪夷所思,那麼對傑克一家生活狀態的描寫則拉近了作品與現實世界之間的距離。如果說朱麗亞從科技人員和賢妻良母變為被納米集群控制的惡魔,類似於瑪麗·雪萊筆下的弗蘭肯斯泰因,那麼對來自中國的科學家常梅的刻畫則有助於讀者始終意識到什麼是科技人員的職業操守和道德良心。如果說朱麗亞的「外遇」包括現實社會中的里基和被裡基形象具體化的納米微粒集群,那麼對傑克這一人物的精心塑造會使讀者在情感層面上產生這樣的認同和共鳴:對傑克來說,這兩種「外遇」都是異己力量,起到破壞個人家庭和人類家園的有害作用。

除了以上三個推動和控制情節發展的創作手法之外,《獵物》在現實意義方面也取得了引人注目的突破。克萊頓認為,小說創作中需要處理的主要問題包括敘事技巧和現實意義。他在2002年11月的一次訪談中講到了創作動機:「一般說來,我知道我努力去嘗試這二者之一:要麼解決某種敘事可信性問題(例如,如何讓人們——至少在幾個小時中——相信恐龍的存在?),要麼認識現實世界中的某個問題(例如,在性騷擾中侵犯者與受害者之間的關係如何?)。」他指出,「戰爭事關重大,不能只由將軍們說了算;與之類似,科學事關重大,也不能只由科學家們說了算。」克萊頓認為,傳統的人文主義批評者對科技知之甚少,而科學家們既不會去接受外行的意見,也不會去接受用荒謬危險來蠱惑公眾的做法。

作為當代美國文壇上擅長編寫告誡性故事的大腕,克萊頓在《獵物》中提出了發人深省的警示:如果缺乏人文關懷,缺乏人文反思,技術失控將會帶來巨大災難和潛在危險。這部小說並不止步於對科技奇蹟的讚歎和對未來的憧憬,而是將關注的目光投向當前社會中的熱點問題。無論作品在某些方面顯得多麼離奇,多麼不可思議,它的大膽想像始終保持著在將來成為現實的可能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