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沙漠 第6天 上午11點12分

「別動。」

某種冰涼的東西穿過我的靜脈。我渾身發抖。

「傑克,別動。很快就完了,好吧?」

某種冰涼的東西,一種冰涼的液體順著我的手臂上來。我睜開眼睛。電燈正掛在我頭頂上,發出刺眼的、綠色的亮光;我疼得畏縮了一下。我渾身疼痛。我覺得自己挨了狠揍。我躺在梅的生物學實驗室里的黑色操作台上。我在炫目的強光中半眯著眼睛看,發現梅站在我的旁邊,俯身對著我的左臂。她在我的胳膊里插上了靜脈輸液管。

「怎麼回事?」

「傑克,求你了。別動。我只在試驗動物身上這樣干過。」

「這就使人放心了。」我抬起頭來,看她在幹什麼。我的太陽穴一陣一陣地疼痛。我呻吟一聲,然後躺下。

梅問我:「感覺不好吧?」

「糟透了。」

「我敢肯定。我給你注射了三次。」

「什麼葯?」

「你當時處於過敏性休克中,傑克。你出現了嚴重的過敏反應。你的喉嚨幾乎全部封閉了。」

「過敏反應,」我說,「就是這個毛病?」

「非常嚴重的過敏反應。」

「它是由集群引起的?」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當然是的。」

「納米大小的微粒會引起那樣的過敏反應?」

「它們肯定能夠……」

我說:「但是,你認為不是這樣的。」

「對,我認為不是這樣的。我認為,那些納米微粒具有抗原性惰性。我認為你是對一種大腸菌毒素產生了反應。」

「一種大腸菌毒素……」我的腦袋一陣劇痛。我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呼出。我試圖弄清楚她的意思。我的智力遲鈍;我的腦袋疼痛。一種大腸菌毒素——「對。」

「一種來自大腸菌的毒素?你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對。很可能是蛋白水解毒素。」

「那樣的毒素來自什麼地方?」

「來自集群。」她說。

那說不通。根據里基的說法,大腸桿菌僅用於製造母體分子。

「但是,細菌不會存在於集群之中。」我說。

「我不知道,傑克。我認為它們有可能。」

她的觀點為什麼與眾不同?我感到疑惑。這不是她的風格。在一般情況下,梅判斷嚴謹,觀點明確。

「這個嘛,」我說,「有的人知道。集群是人設計的。細菌要麼是被設計進去的,要麼沒有。」

我聽到她嘆了一口氣,好像我說的不對。

但是,我有什麼沒有弄明白呢?

我問:「你們收集被氣壓過渡艙吹落的那些微粒沒有?你們將那東西從氣壓過渡艙中清陳出去了嗎?」

「沒有。氣壓過渡艙中的所有微粒都被焚化了。」

「那是一種聰敏的——」

「那是在系統中預先設計好的,傑克。作為一種安全特性。我們無法撤銷它。」

「好吧。」現在輪到我嘆氣了。看來,我們沒有任何集群智能體樣本可供研究。我準備坐起來,她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放在我胸前,讓我不要動。

「慢慢來吧,傑克。」

她說得對,因為坐起來這個動作使我的頭疼得更厲害了。我把腿伸出去,在操作台邊沿上搖擺。

「我昏迷了多長時間?」

「12分鐘。」

「我的感覺就像挨了一頓狠揍。」我每次呼吸都覺得肋骨疼痛。

「你剛才呼吸很困難。」

「我現在仍舊困難。」

我伸手抽取了一張面紙,擤了擤鼻涕。大量黑色東西噴了出來,裡邊帶有血跡和沙漠塵土。我擤了四五次鼻涕才弄乾凈。我把面紙揉作一團,正要扔掉。梅伸手攔住我:「我來吧。」

「不,沒關係——」

「把它給我,傑克。」

她接過面紙,小心地放進一個小塑料袋裡,然後合上封口。我這時才意識到我的腦袋有多愚蠢。當然,那張面紙上正好帶有我想研究的微粒。我閉上眼睛,作深呼吸,等待我腦袋裡的劇痛緩解一點。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房間里的強光已經不像剛才那麼刺眼了。它看上去幾乎正常了。

「還有,」梅說,「朱麗亞剛才來過電話。她說,你沒有辦法打電話找到她,她可能接受某種檢查。但是,她想和你談一談。」

「嗯,嗯。」

我看見梅拿起那個裝有面紙的小塑料袋,放進一個密封罐里,她擰緊蓋子。

「梅。」我說,「如果集群中存在大腸桿菌,我們觀察那張紙就可以知道。我們可以這樣做嗎?」

「我現在不能,我會儘快觀察的。一個發酵裝置出了點小毛病,我觀察還需要顯微鏡。」

「什麼樣的毛病?」

「我還沒有確定。但是,一個容器里的發酵量下降了。」她搖了搖頭,「很可能不是什麼嚴重問題。一直毛病不斷。整個製造過程非常難以處理,傑克。讓它運行就像手裡同時耍弄100個球。我非常忙。」

我點頭。但是,我開始覺得,她沒有觀察那面紙的真正原因是她已經知遵它帶有細菌。她只是覺得那不應該由她來說。而且,如果那是真相,她也絕不會告訴我的。

「梅。」我說,「總得確人告訴我這裡的真實情況,不是里基。我需要有人告訴我實情。」

那個想法促使我進了那裡的一個小房間,坐在計算機前。項目工程師大衛·布魯克斯坐在我的旁邊。在談話過程中,大衛不停地整理他的衣著——他拉直領帶,弄平袖口,理好領子,抹平褲子大腿部位的褶皺。然後,他蹺起一條褪,拉了拉襪子,接著蹺起另一條腿。他伸手撣了撣他想像存在的灰塵。完成之後又重複那些動作。當然,這一切都是無意識的,我的頭疼,我可能覺得他的行為使人難受。但是,我並沒有注意它。因為大衛給我講的新東西越多,我的腦袋疼得越厲害。

與里基不同,大衛思路清晰,將一切情況原原本本告訴了我。

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簽約製造可以用做空中攝像頭的微型機器人集群。那種微粒被成功製造出來,在室內可以工作。但是,在進行室外測試時,它們在風中缺乏機動性。用於測試的集群被強風吹走。那是6周之前的事情。

「你們在那以後測試了更多集群?」我問。

「是的,許多次。在那之後6周左右時間裡。」

「沒有一次成功?」

「對,一次也沒有成功。」

「於是,最初的集群都不見了——被風吹走了?」

「是的。」

「這就是說,我們見到的那些失控的集群並不是你們最初測試的集群?」

「對……」

「它們是污染的結果……」

大衛迅速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什麼,污染嗎?」

「因為缺少了一個過濾裝置而被排污風扇排入環境的那25千克材料……」

「誰說的是25千克?」

「里基說的。」

「哦,不,傑克……」大衛說。「我們向外排放了好幾天。我們肯定排放了500或者600千克污染物——細菌、分子裝配工。」

由此看來,里基再次輕描淡寫地說了這裡的境況。但是,我不理解他為什麼要撒謊。那畢竟只是一個錯誤。況且,照里基的說法,這是建築承包商的過錯。

「明白了,」我說。「你是什麼時候看見第一個沙漠集群的?」

「兩周之前。」大衛說,邊點頭,一邊撫平領帶。

他解釋說,那個集群最初出現時亂鬨哄的,他們認為它是一團沙漠昆蟲——叮人的小昆蟲或者類似的什麼東西。「它出現了一會兒,在大樓周圍各處飛,然後就消失了。它像是一件偶然事情。」

他說,兩三天之後又出現了一個集群,而且那時它的組織性已經較強了。「它表現出明顯的群集行為,就是你見到的雲狀物的那種旋動。因此,它顯然是我們製造的東西。」

「後來出現了什麼樣的情況?」

「那個集群像以前一樣,在設施附近的沙漠里旋動。在那之後的幾天時間裡,我們試圖發射無線電波來控制它,但是我們一直沒有成功。後來——大約在那之後一周——我們發現這裡的汽車全都無法動彈了。」他停了片刻,「我出去查看,發現車上安裝的電腦全都停止了工作。近年來生產的汽車都安裝了微處理器。它們控制許多東西——從燃油噴射、收音機到車門鎖。」

「那些電腦至今還是不能工作嗎?」

「對。實際上,那些處理晶元本身並沒有問題。可是,記憶晶元全都被腐蝕了。它們真的化為灰燼了。」

我心裡一震,噢,糟糕。我問:「你能解釋是什麼原因嗎?」

「當然。那並不是什麼大秘密,傑克。那種腐蝕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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