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沙漠 第6天 上午10點11分

回想起來,在有一點上我的看法是正確的:了解那隻兔子的死亡方式至關重要。當然,我現在知道了死因。我也知道兔子遭到襲擊的原因。但是,在實驗室的第一天里,我對事情的真相毫無概念。而且,我甚至根本不可能猜想到真相。

在那時,誰也沒有想到。

即使里基也沒有想到。

即使朱麗亞也沒有想到。

那些集群已經離開10分鐘了,我們全都在儲藏室里站著,小組的全體成員在那裡集中,精神緊張,心情焦急。在他們的注視下,我把一台無線電信號發射機插在腰帶上,然後戴好頭戴式耳麥。頭戴式耳麥包括一個攝像頭,它架在我的左耳上。

里基問:「你真的要出去嗎?」

「我要出去,」我回答說,「我想知道那隻兔子的情況。」我轉身對著其他人,「誰和我起去?」

大家沒有表示。

博比·倫貝克兩眼盯著地板,兩手插在衣袋裡。

大衛·布魯克斯飛快地眨著眼睛,把目光轉開了。

里基檢查著他的手指甲。

我看見了洛西·卡斯特羅的眼睛。她搖了搖頭:「這他媽的不行,傑克。」

「為什麼不行,洛西?」

「你親眼看見的,它們在獵食。」

「是嗎?」

「看起來真他媽的是那樣的。」

「洛西,」我說,「我教你的東西可不止這些。那些集群怎麼可能獵食呢?」

「我們全部看到的。」她倔強地揚起下巴。「一個集群全在那裡獵食,而且協作行動。」

「可是,怎麼個獵食法?」

她這時眉頭一皺,露出困惑的神色:「你在問些什麼呀?這不是秘密。那些智能體能夠交流,它們每個都能產生電信號。」

「對,」我說,「信號有多強?」

「這個嗎……」她聳了聳肩。

「有多強,洛西?不可能很強,智能體只有人發直徑的百分之一那麼大。不可能發出多強的信號,對吧?」

「確實……」

「還有,電磁輻射強度按照半徑的平方衰減,對吧?」

每個學生在中學物理課上都了解這個事實。離開電磁輻射源時,輻射的強度很快減弱——非常快。

所以,這意味著,單個智能體只能與其毗鄰的智能體交流,它們與其相距很近的智能體交流。它們不可能與相距20碼或30碼的其他集群交流。

洛西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整個小組的人這時都皺起了眉頭,神色不安地面面相覷。

大衛咳嗽了一聲:「那麼,我們剛才看到的是什麼呢,傑克?」

「你們看到的是一種幻影,」我堅定地說,「你們看見三個集群獨立行動,所以你們認為它們具有協作性。但是,它們沒有。而且,我可以相當肯定地說,你們關於這些集群的其他看法也不對。」

關於那些集群,還有許多我不懂的東西——並且還有許多我不相信的東西。例如,我不相信那些集群在繁殖。我覺得,里基和小組裡其他人即使想到這一點也一定會非常氣餒。他們排放到環境中去的那50磅廢物畢竟可以輕易地解釋我已經看到的那三個集群——以及其他的幾個(我猜想,每個集群由三磅納米微粒組成,那大致等於一個大的蜜蜂集群的重量)。

那些集群顯示出了具有目的性的行為這一個事實並不太使我擔心;它是低層次編程想要達到的結果。而且,我不相信那些集群具有協作性。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電磁場太弱了。

我也不相信那些集群具有里基所說的適應能力。我見過許多這樣的演示:機器人完成某種任務——比如合作行動,推著一個箱子在房間內轉;那被觀察者解釋為智能行為,而事實上那些機器人是愚蠢的,只被編入了最低級的程序,合作行為只是偶然現象。許多行為顯得比實際的更聰敏(正如查理·戴文波特常說的,「關於這一點,里基應該感謝上帝」)。

最後一點,我實際上並不相信那些集群是危險的。我認為,一個由三磅納米微粒組成的雲狀物不可能對任何東西構成什麼威脅,甚至不可能威脅到一隻兔子。我不太確定那隻兔子已被殺死了。我似乎回想起來,兔子是神經敏感的動物,容易被嚇死。或者說,那些追逐它的微粒有可能大量湧入它的鼻孔和口腔,阻塞了呼吸道,使那個動物窒息而死。如果是那樣,它的死亡就是意外,並非是刻意所為。我更傾向於接受意外死亡的說法。

總之,我認為里基和小組裡其他人都錯誤地解釋了他們看見的情況。他們在自己嚇唬自己。

另一方面,我也承認,幾個沒有解答的問題一直困擾著我。

第一個而且最顯然的問題是,那些集群為什麼逃脫了他們的控制?按照原來的設計,攝像頭集群受到向它們發射信號的射頻發射機的控制。現在,集群顯然不理睬向它發射的無線電指令,而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我懷疑這是製造中出現的毛病。那些微粒的製造方式很可能不正確。

第二個是那個集群的壽命問題。單個微粒非常小,受到許多因素的損害:宇宙射線、光化學衰減、蛋白質鏈脫水以及其他的環境方面的影響。在生存條件嚴酷的沙漠中,那些集群在數天之前全部都應萎縮,因為「年齡太大」而死去。但是它們並沒有死。這是為什麼呢?

第三個是集群的明顯目標問題。按照里基的說法,那些集群一直返回到主樓來。里基認為它們試圖鑽進來。但是,那看來並不是一個合理的智能體目標,所以我想研究一下程序,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坦率地說,我懷疑編碼中有病毒。

最後,我想了解它們追逐那隻兔子的原因。因為「掠食獵物」程序並沒有讓元件變為真正的掠食者。它只是使用了掠食者的模式,以便讓智能體集中起來,具有目標定位性。不知何故,那一點已經變了,那些集群現在看來真的在獵食了。

那也很可能是編碼中的病毒所為。

依我看來,所有這些不確定性匯總到一個中心問題——那隻兔子是怎麼死的,我認為它不是被殺死的。我認為兔子的死是意外,不是有意所為。

但是,我們需要找出真相。

我調整好攜帶型無線電頭戴式耳麥,它配有墨鏡和架在左耳上的攝像頭。我抓起用來裝兔子屍體的塑料袋,轉身向著大家:「有人和我一起去嗎?」

出現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

里基問:「那個袋子用來做什麼?」

「把那兔子弄回來。」

「這他媽的不行,」里基說,「你想出去,那是你的事情。可是,你不能把兔子帶回這裡來。」

「你在開什麼玩笑!」我說。

「我不是開玩笑。我們這裡保持6級潔凈環境,傑克。那隻兔子骯髒不堪,不能弄進來。」

「好吧,那麼,我們可以把它儲藏在梅的實驗室里,然後——」

「不行,傑克。抱歉。它不能進入第一個氣壓過渡艙。」

我看著其他人。他們全都點頭贊同。

「那麼,好吧。我在外面檢查它。」

「你真的要出去嗎?」

「幹嗎不呢?」我一一掃視他們,「我得告訴你們,我覺得你們全都是自尋煩惱。那個雲狀物沒有危險。對,我要出去。」我轉向梅,「你有沒有解剖工具包或者什麼的——」

「我和你一起去。」她靜靜地說。

「好吧,謝謝。」我感到驚訝,梅是第一個改變觀點、接受我的看法的人。但是,作為一名野外生物學家,她在評價真實世界中的危險方面很可能比其他人都在行。無論如何,她的決定看來打破了房間里的某些緊張氣氛;其他人明顯放鬆下來。梅去取解剖用具和一些實驗室設備。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文斯接了電話,然後轉向我。「你認識個叫埃倫·福爾曼博士的人嗎?」

「認識。」

我姐姐的電話。

「她等著你說話。」文斯把電話遞給我,接著往後退。

我心裡突然一緊,我瞟了一眼手錶。上午11點,是阿曼達睡上午覺的時間。她現在應該在兒童床上睡著了。這時,我記得我答應過姐姐,我11點打電話回去,了解家裡的情況。

我說:「喂,埃倫。一切都好嗎?」

「是我。很好。」一聲長長的嘆息,「很好,我不知道你怎麼樣,就這樣。」

「疲倦了吧?」

「我幾乎從來沒有這麼疲倦過。」

「孩子們上學好嗎?」

又是一聲嘆息。「好的。在車裡時,埃里克打了尼科爾的背,而她擰了他的耳朵。」

「如果他們開始吵鬧,你得讓他們停下來,埃倫。」

「所以,我正在學啊。」她說活的聲音帶著倦意。

「小女兒怎麼樣?她身上的疹子怎麼樣?」

「好些了。我紿她擦了軟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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