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家 第4天 早上6點40分

次日清晨,那一場夢仍然在我腦海里留存,活靈活現,令人毛骨悚然。它非常真實,根本不像是夢。

朱麗亞已經起床。我起了床,走到我昨天夜裡看見她站立的位置。我低頭查看地毯、床頭櫃、枕頭和褶皺的床單。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沒有什麼錯位的地方。沒有留下任何黑色線條或黑色痕迹。

我走進浴室,看了看她的化妝品,那些東西在面盆她用的那一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我看見的一切和往常一樣。無論那夢多麼可怕,它仍然只是一場夢而已。

但是,夢中有一點是千真萬確的:朱麗亞確實比以前更美了,當我發現她在廚房裡倒咖啡時,我看見她的面部輪廓確實比以前更分明,更引人注目了。朱麗亞一直長著一張豐滿的臉。現在,她顯得清瘦,線條分明。她看上去像是一名很時尚的模特。她的身材——我這時走近打量——也顯得更苗條,更有力度了。她並未減輕體重,她只是顯得修長,結實,充滿活力。

我說:「你看上去很漂亮。」

她哈哈一笑:「我無法想像是什麼原因。我累極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11點左右,希望我沒有吵醒你。」

「沒有。但是,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是嗎?」

「是的,它是——」

「媽咪!媽咪!」埃里克衝進了廚房,「這不公平!尼科爾不願從浴室里出來。她在那裡面足足有一個小時了。這不公平!」

「去用我們的浴室吧。」

「可是,我需要我的襪子啊,媽咪,這不公平。」

這是一個常見的問題。埃里克有幾雙他特別喜歡的襪子,他日復一日輪著穿,直到它們變得骯髒不堪。由於某種原因,抽屜里的其他襪子他都不滿意。我一直無法讓他解釋其中的原因。但是,早上穿襪子對他來說是一個大問題。

「埃里克……」我說,「這件事情我們談過了,你應該穿乾淨襪子。」

「可是,我喜歡那些襪子嘛!」

「埃里克,你有許多襪子。」

「這不公平,爸爸,她已經在裡邊待了一個小時了,我不是在開玩笑」

「埃里克,另外挑一雙吧。」

「爸爸……」

我指著他的卧室。

「哼。」他走開了,嘴裡嘟噥著那是如何的不公平。

我回過頭,繼續和朱麗亞說話。她兩眼冷冷地看著我。「你真的不懂,對吧?」

「懂什麼了?」

「他進來是想和我說話,而你卻把話頭接了過去。你接管了家裡的一切。」

我馬上意識到了她說得對。「對不起。」我說。

「這些日子裡我和孩子們見面的機會不多,傑克。我覺得,我應該有能力與他們溝通,不用你來控制。」

「對不起,我整天都要處理這樣的事情,我想——」

「這的確是個問題,傑克。」

「我已經向你道歉了。」

「我知道,你已經道歉,可是我覺得你心裡並不那樣想,因為我沒有見到你作出任何舉動,去改變大權獨攬的做法。」

「朱麗亞,」我說,這時,我盡量控制自己不要發火。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是對的。事情變得這樣,對不起。」

「你這是要把我關在門外,」她說,「你這是要把我和孩子們分開——」

「朱麗亞,去你的,你根本就不在這裡!」

一陣冷冰冰的沉默。她後來說:「我肯定在這裡,」她說,「你敢說我不在這裡嗎?」

「別急,別急。你什麼時候在這裡?你最後一次做飯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朱麗亞?不是昨天晚上,不是前天晚上,不是大前天晚上,不是這個星期,朱麗亞。你根本不在這裡。」

她兩眼瞪著我:「我不明白你要幹什麼,傑克我不明白你在玩什麼遊戲。」

「我不是在玩遊戲。我在問你問題。」

「我是個好母親,我得兼頓家庭需要和一份壓力很大的工作,請注意,一份壓力很大的工作,可是你根本不幫我。」

「你在說什麼?」我說著,進一步提高了嗓門。我對這個問題開始產生一種虛幻的感覺。

「你拆我的台,你暗中使壞,你挑撥孩子來反對我,」她說,「我明白你的所作所為。你難道認為我不明白嗎?你根本就不支持我。結婚這麼多年了,我必須說,你這樣對待你妻子真是卑鄙下流。」

她說完氣沖沖地離開房間,兩個拳頭握得緊緊的。她怒氣衝天,沒有注意到尼科爾一直站在門後,聽到了全部談話。尼科爾在她母親經過時看了我一眼。

我們正驅車前往學校。

「她瘋了,爸爸。」

「不,她沒有瘋,」

「懷知道她瘋了。你只是在做戲。」

「尼科爾,她是你母親,」我說,「你母親沒瘋。她這段時間工作太辛苦了。」

「你上周就是這樣說的,上周吵架之後。」

「唉,結果碰巧是這樣的。」

「你們從前不吵架。」

「她這一段時間壓力太大。」

尼科爾哼了一聲、兩手交叉,注視前方。「我不明白你幹嗎容忍她這樣做。」

「我也不明白你幹嗎要聽與你不相干的事情。」

「爸爸,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尼科爾……」

「對——不起。可是你為什麼不能認真和我談談,而不是替她說話?她的做法不正常。我知道你覺得她瘋了。」

「我覺得她沒有。」我說。

埃里克從后座上打了一下她的後腦勺。「你才瘋了。」他說。

「閉嘴,馬屁蟲。」

「你閉嘴吧,臭狗屎。」

「我再也不願意聽你們兩個說話了,」我大聲說,「我沒那份心思。」

這時,我們在學校門前的回車道上停了車。孩子們下車。尼科爾從前座上跳起來,轉身取她的雙肩包,沖著我做了一個鬼臉,然後走了。

我並不認為朱麗亞瘋了,但是她確實有了某種變化;當我回顧那天早上我和她的談話時,我感到不安的是其他原因。她的許多話聽起來像是要找個借口和我打官司。她精心策劃,步步為營:你這是要把我關在門外,你這是要把我和孩子們分開。

我在這裡,是你沒有注意到。

我是好母親,我兼顧了家庭需要和一份壓力很大的工作。

你根本不支持我。你拆我的台,你暗中使壞。

你挑撥孩子來反對我。

我可以想像出她的律師在法庭上陳述這些事情的樣子。而且,我知道其中的緣由。根據我在近期的《紅色手冊》雜誌上讀到的文章,「感情疏離」眼下是法庭辯論中的時髦主張。父親挑撥孩子反對母親,通過言行來毒害他們的幼小心靈,而母親總是無可指責的。

每一位父親心裡都明白,現有的法律體制是完全袒護母親一方的。法官們嘴上侈談平等,後來卻判定說孩子需要母親。即使她離家出走也是如此,即使她大摑他們的耳光,忘記給他們吃飯也是如此。只要她沒有開槍射殺他們,沒有打斷他們的骨頭,她任法官眼裡都是合適的母親。而且,即使她真的開槍射殺了他們,父親一方也可能無法勝訴。我在電子媒體公司供職時,一位同事的前妻吸食海洛因,多年來數次被送進吸毒者康復中心。他們後來終於離婚,法院判定兩人共有監護權。她應該戒了毒品,但是她的孩子們說她沒有戒掉。我的朋友感到擔心。他不願意她前妻在毒癮發作時駕車送孩子。他不願意看到他的孩子被毒品販子包圍。於是,他向法庭提出要取得全部監護權,結果他輸掉了官司。法官說,他的前妻真心實意想戒毒,而且孩子需要他們的母親。

這就是現實。而且,我現在覺得,朱麗亞已經開始計畫提出離婚了。這使我毛骨悚然。

我剛剛塗上剃鬚皂沫,手機鈴聲響了。是朱麗亞打來的。她打電話道歉。

「我真的抱歉。我今天說了蠢話。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呢?」

「傑克,我知道你是支持我的。你肯定是的。離開你的支持,我是弄不好的。你把孩子們照顧得很好。最近,我自己有些失控。我那樣做真笨,傑克。對不起,我沖著你說了那些話。」

我關上手機時想,我真該把那一段話錄下來。

我約好10點鐘去見獵頭公司的安妮·傑拉爾德。我們在貝克爾街上一家咖啡店的充滿陽光的院子里見面。我們總是在室外見面,安妮在那裡可以吸煙。她取出手提電腦,插上無線數據機。她嘴裡叼著雪茄,在繚繞的煙霧中半眯著眼睛。

「找到什麼啦?」我說著,在她對面坐下。

「嗯,真的找到了。兩個非常好的機會。」

「太好了,」我說著,攪了攪牛奶泡沫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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