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去就認識他,我們倆
一起浪跡在東方的崇山之間……
我們親密地分嘗放逐的苦悶,
然而我已返回故鄉的田園,
考驗的時刻一個接一個過去,
他卻沒有盼到良辰的來臨:
就在那簡陋的行軍帳篷里,
病魔一下奪走了他的生命,
走向墳墓時他還帶走一連串
飄忽不定、稚氣而朦朧的靈感,
落空的希望以及痛苦的抱憾!
他降生到世上就為這些希望、
詩歌和幸福……但他熱情如狂——
過早地掙脫了他身上穿的童裝,
把心兒拋進了喧囂生活的海洋,
社會不容他,上帝也不保全!
一直到死,他終生激動不安,
不論置身於人群或漂泊在荒原,
他心中從未熄滅感情的火焰:
他依然保存藍色眼眸的光燦,
天真嘹亮的笑聲和生動的談吐,
對人、對新的生活的不屈信念。
但他已遠遠離開友人而死了……
我親愛的薩沙 ,願你那顆心,
那顆已覆蓋了異鄉黃土的心,
沉靜地安眠,一如我們的友情
也在默默無語的記憶里深藏。
你像許多人,死得無聲無息,
然而矢志不移,神秘的思想
在你合上了雙眼長眠之後,
依然在你的額頭不停地游移;
而你在臨終之前所說的話語,
沒有一個聽者懂得它的真諦……
那莫非是你向祖國的致意,
或是你對活著的友人的呼喚,
要不就是因為夭折而哀傷,
或只是病近垂危發出的呼喊——
有誰能告訴我們?你那遺言的
深不可測而令人痛心的含意,
就此失傳了……你的事業、見地、
思想——一切就此消逝無跡,
一如那輕煙一般的朵朵夕云:
剛一閃亮,風又把它吹散——
來去行蹤和原因有誰來問津……
夕雲消逝在藍天后蹤影全無,
如孩子青梅竹馬後不留跡痕,
又似他心底秘而不宣的理想,
未訴諸纏綿的友情即成泡影……
這又有何妨!任憑塵世忘卻
你這個與塵世格格不入的人,
你何須它那頂關懷備至的桂冠,
又管他什麼無聊中傷的荊針!
你不曾為塵世效勞,從年輕時起
你就擯棄了它那陰險的鎖鏈:
你愛喧騰的大海和不語的草原——
還有那寒山起伏不定的峰巒……
在你那座無人憑弔的墳墓旁,
命運之神如此奇妙地編織了
生前你所曾喜愛的千種風光。
不語的草原閃著藍色的光輝,
高加索環抱著它,像一頂銀冠;
它在大海上皺起眉頭打著盹,
宛如一個頭靠著盾牌的巨人,
在傾聽洶湧的波濤講著故事,
而黑海正在無盡無休地喧騰。
(一八三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