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阿卡邁 3、沙德·泰晤士街

5月21日,星期五

上午11時04分

理查德·馬洛里從他的辦公桌上抬起頭來,說:「是嗎?」

站在門口的那個人臉色蒼白,身材瘦削,頭髮金黃,小平頭,長得像個美國人。他的舉止漫不經心,衣著樸實無華:腳上是骯髒的阿迪達斯跑鞋,上身是褪色的海軍運動服。他好像要出去慢跑而順便到辦公室看一下似的。

這裡是熱門的平面造型藝術商店「設計與探索」,位於倫敦塔橋下的舊貨市場區巴特勒斯碼頭,商店辦公室的多數職員穿著都很隨意。

馬洛里是個例外。自從當上老闆以來,他總是穿著寬鬆的褲子,白色的襯衣。尖尖的鞋子雖然對腳是個傷害,卻很時髦。

馬洛里說:「需要我幫忙嗎?」

「我來取個包裹。」那個美國人說。

「對不起,什麼包裹?」馬洛里說,「如果是敦豪快遞的話,秘書會把它送到前台的。」

那個美國人看起來有點惱火:「你不覺得你做得過分了嗎?」他說,「把他媽的那個包裹給我。」

「好的,好的。」馬洛里說道,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

很顯然,那個美國人覺得自己太粗魯了,於是換成一種較為平靜的口吻說道:「這些海報不錯,」他指了指馬洛里背後的牆壁,「全是你做的嗎?」

「我們做的,」馬洛里說,「我們公司做的。」

牆上並排貼著兩張照片,均是刻板的黑色,上面吊著一個宇宙中的地球,不同的只是上面的文字不一樣。

一張寫著「救救地球」,下面寫著「我們惟一的家園」。

另一張寫著「救救地球」,下面寫著「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離一邊稍遠的地方是一張鑲在相框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穿著T恤衫的金髮模特兒:「救救地球」,摘抄上去的一句話是「讓自己看起來充滿活力」。

「這是我們發起的一項『拯救地球』的運動,」馬洛里說,「但是他們不買。」

「誰不買?」

「國際保護基金組織。」

他從那個美國人面前走過,沿著後樓梯向車庫走去。那個美國人尾隨其後。

「為什麼不買?他們不喜歡嗎?」

「不,他們喜歡,」馬洛里說,「但他們讓利奧做代言人,用他取代了海報。拯救地球的運動上了電視。」

在樓梯底部,他刷卡之後,門咔嚓一聲開了。他們走進大樓下面的小車庫。除了通向大街的那個斜坡上有一點亮光透進來之外,車庫裡其他地方都是黑乎乎的。

馬洛里看見一輛貨車差不多把斜坡堵死了,心中不快。送貨車老是停在那兒讓他們煩惱不已。

他轉向美國人:「你的車?」

「是的,貨車。」他指了指。

「噢,很好,所以那些東西是你的。有人幫你嗎?」

「沒有。只有我自己。為什麼這麼問?」

「這些東西很重,」馬洛里說,「也許是電線,五十萬英尺。有七百磅重,夥計。」

「我能行。」

馬洛里走到他的「陸虎」車旁,打開行李箱。美國人吹了一聲口哨,貨車轟隆隆地開下了斜坡。

司機是個強壯的女人,髮型呈錐形,化的妝呈深棕色。

馬洛里說道,「我以為你是一個人。」

「她什麼也不知道,」美國人說,「別管她。她開來了貨車。她只是個開車的。」

馬洛里轉向打開的後備箱。裡面放著一堆白色的盒子,上面寫著「乙太網電纜線(無遮蔽的)」,還有一些印上去的說明。

「讓我看一看。」美國人說道。

馬洛里打開一個盒子,裡面是一堆拳頭大小的非常細的線圈。每個線圈都用收縮性薄膜包著。

「正如你看見的那樣,」他說,「這是尺度索,用於反坦克導彈。」

「是嗎?」

「他們是這麼跟我說的。這就是之所以要這樣包裝的原因。一個線圈一顆導彈。」

「我不想知道這些,」美國人說,「我只是個送貨的。」

他走過去,打開貨車後門,開始搬那些盒子,一次一個。馬洛里幫他搬這些盒子。

美國人說:「那個人還跟你說了別的嗎?」

「實際上,他說了,」馬洛里說,「他說有人買了五百顆剩餘的『華沙條約』火箭,名叫『熱火』或『熱線』之類的。沒有彈頭或其他的東西,只有軀幹。蹊蹺的是,它們是以有毛病的尺度索的名義賣出去的。」

「我沒有聽說過件事。」

「他是那麼說的。導彈是在瑞典買的。我想是哥德堡,然後用船運來的。」

「你似乎很擔心。」

「我不擔心。」馬洛里說。

「你好像擔心被攪進什麼事情裡面。」

「不是我。」

「你肯定嗎?」美國人說。

「當然肯定。」

大部分盒子都搬到了貨車上。馬洛里開始汗流浹背。那個美國人好像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他一眼,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然後說,「告訴我,他長什麼樣,那個人?」

馬洛里心裡很清楚,不能回答那個問題。他聳了聳肩,「一個小夥子。」

「是個美國人嗎?」

「我不清楚。」

「是不是個美國人你都不知道?」

「我對他的口音沒有把握。」

「為什麼?」美國人說。

「他可能是加拿大人。」

「只有他一個人嗎?」

「是。」

「我聽他說起一個漂亮的女人。一個穿高跟鞋和緊身裙的性感女人。」

「換成我,我也會注意這樣一個女人的。」馬洛里說。

「你不會是……把她遺漏了吧?」他又懷疑地瞅了他一眼。「把她據為己有了?」

馬洛里注意到美國人臀部後面鼓鼓的。是槍嗎?可能。

「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不管那個人是誰。」

「是。」

「如果你問我。」那個美國人說,「我首先會想為什麼有人需要五十萬英尺的反坦克導彈電線。我的意思是,有什麼用?」

馬洛里說,「他沒有說。」

「而你只是說,『好吧,夥計,五十萬英尺的電線,留給我吧。』沒有向他提一個問題?」

「你似乎把所有的問題都問完了。」馬洛里大汗淋漓地說。

「我有一個理由,」美國人說。語氣中有些不祥的預兆。「我告訴你,朋友,你告訴我的那些,我不想聽。」

最後一隻盒子搬到了貨車上。馬洛里向後退了幾步。美國人砰的關上一扇門。接著關上第二扇門。第二扇門關上的時候,馬洛里看見司機站在那兒。那個女人。她一直站在門後。

「我也不喜歡。」她說。她身穿士兵擔任雜役時穿的那種工作服,鬆弛垂落的褲子,綁帶子的高統鞋,寬大的綠色夾克衫,戴著厚重的手套,鼻樑上架著一副墨鏡。

「等一等。」美國人說。

「把你的手機給我。」她說,然後伸手去接。另一隻手藏在身後,好像握著一支手槍。

「為什麼?」

「給我。」

「為什麼?」

「我想看看。這就是為什麼;」

「沒有什麼特別的——」

「給我。」

美國人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遞給她。她沒有去接手機,反而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拉了過去。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伸出背後那隻手,用戴著手套的那隻手迅速抓住他的脖子,然後雙手掐住他的脖子,好像要把他掐死。

他感到一陣眩暈;然後開始掙扎。「你想幹什麼?」他說。「你要干——嘿!」他掙脫開她的手向後跳去,好像被火燒了一般。「那是什麼?你剛才都幹了什麼?」

他摸了摸脖子。血液一滴一滴地流下來,只不過幾滴而已。手指上有些許紅色,不過,幾乎看不出來。

「你剛才做什麼了?」他說。

「什麼也沒做。」她脫掉手套。馬洛里看見她脫手套時小心翼翼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藏在手套里,她不想去碰。

「什麼也沒做?」美國人說,「什麼也沒做?他娘的!」他突然轉身,沿著斜坡向外面的大街跑去。

她平靜地看著他離去,然後彎下腰,拾起手機,放進口袋,轉向馬洛里。「回去幹活吧。」

他躊躇不決。

「你幹得很好。我從來沒見過你,你也從來沒見過我。走吧。」

馬洛里轉身走到後樓梯門口。在他身後,他聽見那個女人重重地把貨車門關上的聲音,他向後看了看,只見貨車加速爬上斜坡,駛入了陽光刺目的大街。貨車向右轉了個彎,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到辦公室,他的助理伊麗莎白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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